在不久前,裴硯之百無聊賴地結束了各種寒暄,他半垂着眼睑,瞳孔裡映着來來往往的人影,又很快被濃密的睫毛遮去。
“裴二公子……”
又來了。
他嘴角扯出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當第不知道多少個人問出“令尊近來可好”時,裴硯之終于忍不住了。
“家父在邊疆能吃能睡,多謝挂念。”他笑笑,“至于戰事……諸位不如直接去問陛下?”
呵呵。
衆人聞言皆是噤聲。
提及乾元帝,那些原本殷勤探問的官員們頓時面色讪讪,連最左右逢源的宦官都垂首退避。
這等軍國大事,豈是他們敢随意打聽的?
裴硯之眼底閃過一絲嘲弄。
這些人不過是欺負他年輕,以為能從他這裡套出些話來。
若是換了父親或是兄長在此,怕是連半個字都不敢多問。
邊疆戰報素來直達天聽,除了幾位樞密院重臣,旁人哪敢妄議?這些人的心思,他豈會不知。
裴硯之在獵場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半晌,他沒見到溫棠梨,分明剛才還在台下見到她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他随手扯了根草莖叼在嘴邊,腦海裡浮現出溫棠梨看到自己那一箭時的模樣……
“不知道剛剛的那一箭,有沒有帥暈她?”
溫棠梨琥珀色的瞳孔睜大了些,崇拜之意溢于言表,她說:“哇,裴二公子好厲害呀,請快教教我吧~”
他想象着溫棠梨扯他袖口央求教導的模樣,耳根有些發燙。
如此這般,裴硯之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他甩了甩頭,把這不切實際的幻想甩出腦海。
“裴二公子,好箭。”
原以為又是權臣的恭維,裴硯之剛想出聲嗆一口對方,結果卻在轉身的瞬間愣住。
話在嘴邊說不出口,他抱拳行禮,“見過三皇子。”
“在找溫五小姐?”趙佑安輕笑一聲,擡眸望向一處營帳,“真不巧,方才被父皇傳召去了。”
“臣先告辭了。”他擡起腳就要走。
裴硯之有這種權利,滿朝皆知,乾元帝待這位裴家二郎,比對皇子們還要親厚三分。
憑什麼?就因為他有一個好爹?
趙佑安歪歪腦袋,語氣不算溫和,“裴二公子府上可養犬?想必是養的吧?”他自問自答。
裴硯之回答道:“臣家裡沒有狗,也沒有養寵的想法。”
“怎麼沒有?這不正有一條整日圍着溫五小姐搖尾巴轉圈的哈巴狗麼?”趙佑安指着裴硯之。
空氣驟然凝固。
陽光從裴硯之身後刺來,在地上投出一道的剪影,他面無表情,一雙黑眸似一潭死水,陰氣逼人,“殿下,慎言。”
“我是說錯什麼了嗎?她又不喜歡你?你上趕着倒貼呢?嗯……不過我看你挺願意的?”趙佑安眯起眼睛,瞳仁深處翻湧的暗流被垂落的睫毛掩得嚴嚴實實。
裴硯之神色未變,隻淡淡道:“嗯,我願意。”
言下之意為:關你屁事。
烏雲低垂如鉛,壓得人喘不過氣。
獵獵風聲中,祭天壇上殘留的供香灰燼打着旋兒騰空而起,在半空織就一片灰褐的霧霭。
趙佑安:“如果你有膽量抗旨的話,你不妨試試。”
裴硯之:“什麼意思?”
趙佑安忽然逼近,聲音壓得極低,卻卻字字珠玑,“待她及笄那日,溫府自會收到我的聘書與聘禮。”
裴硯之眸色驟冷,似咬牙切齒道:“這不合禮數。”
一片枯葉恰在此時飄落在兩人之間,尚未觸地就被無形的殺氣絞得粉碎。
禮數律法也是人定的,裴硯之何時講究過這些虛禮?可是這一次他有些擔心,潛意識告訴他,趙佑安會上門娶親。
天家一句話,能壓碎多少癡心?
裴硯之覺得自己是個很大方的人,他可以放手,隻要他聽見溫棠梨說,她隻要開口了,他定會松開手,成全她,連祝福的話都能說得真心實意。
除她之外的其他人說得再多刺痛的話,他都可以視而不見。
同樣他是個執着的人,他能給出的愛堅不可摧,不會被幾句文字擊潰。
他希望溫棠梨不要推開他。
在裴硯之思緒掙紮的這一會内,他想去找溫棠梨。
穿過所有流言蜚語,将心事說給她聽,她不想聽也得聽。
她捂耳朵也好,轉身就跑也罷。裴硯之相信自己的嗓門夠大!傳得進她的耳朵!
“三殿下怕是有所不知。”裴硯之苦澀地笑了笑,“溫五小姐自幼便訂了娃娃親,對象不是你也不是我哦。”
趙佑安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眼底翻湧起駭人的陰鸷。
裴硯之看着對方驟變的臉色,心裡竟升起一絲快意。
這很公平。
隻要能傷人的劍就是好劍。
哪怕這劍曾經也如針般細密地刺入過他的心髒。
“我沒查到。”趙佑安冷笑一聲,“我不記得有這種消息?”
趙佑安想,看來手底下那群廢物探子,該好好“敲打”一番了。
裴硯之唇角一勾,慢條斯理地将護腕撩起,露出一截玄色腕帶下若隐若現的翠綠色镯子。
“何止啊~”他尾音上揚,眼底漾着挑釁的光,“殿下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