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若死了,就沒人能幫你了是吧?”裴硯之笑笑,“放心,我們是合作關系,合作沒有完成前,裴某斷不會讓自己先咽氣。”
溫棠梨垂眸,“低頭。”
裴硯之眉梢微挑,卻還是順從地俯身,不理解但照做。
溫棠梨拿出一塊繡着墨竹的帕子,給他擦了擦臉,發間的水草被一一拂去,動作算不上溫柔,反倒像在洩憤。
帕子被硬塞進裴硯之掌心,質地柔軟,他的心也變得軟軟的。
“阿嚏……”
夜風穿林而過,裴硯之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被秋風一吹,寒意直透骨髓。
溫棠梨眉心一蹙,下意識就要擡手探他額頭,又在半空生生停住。
這有些越界了。
“你……”她心裡一驚,“快回去泡個熱水澡,讓下人熬碗老姜茶驅驅寒。”
溫棠梨囑咐完就想走,卻被一隻染血的手輕輕拽住衣袖。
殷紅的血迹在藕荷色衣料上暈開。
溫棠梨惋惜道:“這是我的新鬥篷……”
裴硯之張了張口,卻隻道出一句,“抱歉……”
裴硯之的掌心還滲着血,是方才與野豬搏鬥時的新傷。
月光将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地上。
裴硯之:“等等,别走,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溫棠梨歪歪頭,“嗯?”
這句話,他一路上在心裡問了溫棠梨無數遍,終于要在此刻真正地說出來了。
“如果你嫁了一個不愛的人,你會怎麼辦?”
話一出口就收不住了,一字一句争先恐後地往外湧,“我不知道你愛不愛他,也許是礙于權勢,也許是家族所迫,又或者……”
裴硯之突然扣住她的雙肩,力道大得讓溫棠梨不得不踉跄着向後半步。
溫棠梨被迫擡頭,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視線,她從未見過裴硯之這樣的眼神。
失魂落魄,像一隻喪家犬。
他的聲音越來越急,語速快得幾乎咬到舌頭。額前的濕發黏在眉骨,水珠順着鼻梁滑落,分不清是未幹的湖水還是害怕聽到回答而流出的冷汗。
在裴硯之落入潭水的瞬間,無數的記憶開始閃回,記憶開始闖入他逐漸清晰的大腦裡。
對于裴硯之而言,那可真是一場噩夢。
“我夢見……”裴硯之的喉結劇烈滾動,“夢見你穿着嫁衣……”
溫棠梨的瞳孔驟然收縮。
裴硯之怎麼會知道前世發生的事情?夢?隻是夢……嗎?
裴硯之像着了魔一般,“我知道這很荒唐,但萬一成真呢?若是聖旨賜婚呢?若是……”
“裴硯之!停下!”
溫棠梨的呵斥如冷水澆頭,裴硯之這才驚覺。他慢慢地走出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他看向眼前的少女,她的眼中竟是他從未見過的恐懼與痛楚,仿佛他方才的話不是假設,而是揭開了某個血淋淋的過去。
“裴硯之。”溫棠梨又叫了他一聲,她說出口的話,向來真誠,“你聽好了,縱有千般緣由,我溫棠梨此生絕不嫁與不愛之人。”
“記住了嗎?這種荒唐話,别再問第二遍了。”
裴硯之松了口氣。
他點頭的幅度大得有些誇張,濕發上的水珠随着動作飛濺,有幾滴甚至甩到了溫棠梨的衣襟上。
像極了被雨淋濕的大型犬,明明狼狽不堪,卻還堅持地搖着尾巴。
“我會幫你的。”
他聲音裡帶着奔波整日的沙啞,衣袍下擺還沾着枯草與泥漬。偏是這樣淩亂的模樣,卻說得無比認真,“随時都可以。”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們不鬧别扭了,好不好?”
裴硯之看起來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他唇角微揚,那雙黑色的眸子眼底帶着罕見的認真,“沒關系的,你利用我吧。”
溫棠梨從未覺得裴硯之會跟“卑微”二字扯上關系。
但她此刻卻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
眼前這個發梢滴水、滿身狼狽的青年,與記憶中那個,在宴席間三言兩語就讓世家子弟吃癟敗下陣來的少年郎簡直判若兩人。
這也許不是卑微。
是猛獸自願收起利爪,将鎖鍊的另一端,親手遞到了她掌心。
“溫棠梨。”這三個詞被含在裴硯之唇齒間。
溫棠梨解下身上的藕粉色鬥篷,踮起腳尖為他披上。
“髒了,送你了,你不要就丢掉。不喜歡就洗完了還給我。”
這樣裴硯之下次想要與她見面也有理由了。
希望裴硯之能聽得懂她潛在的含義。
柔軟的布料裹住他染血的獵裝,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在他身上交織,像是猛獸被強行套上了家養的項圈,違和中透着一絲詭異的和諧。
“裴硯之。”她指尖拂過他掌心的血痕,力道很輕,帶着一絲憐惜,卻讓那傷口泛起細密的疼,“今晚好好休息。”
月光描摹着裴硯之的輪廓,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恰好籠罩住溫棠梨整個人。
“明天……”她頓了頓,眼底漾開淺淺的笑意,“我要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你。”
“當時聽三皇子說你一個人留在那裡斷後,我……有些擔心你。看到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溫棠梨松了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袒露心迹,耳尖在月光下泛起薄紅。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