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跌宕,掀起驚濤駭浪,整個湖面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攪動,風雲不斷。
裴硯之浮在水面上,緩緩地朝着岸邊靠近,黑色長發黏在頸側,襯得膚色如水鬼般慘白。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衣衫,藥物帶來的燥熱感在湖水刺激下,漸漸消失。
眼神逐漸恢複清明。
鉛灰色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岸邊枯草間,獨牙野豬的屍身就倒在血泊裡,身上全是裴硯之發瘋砍下的刀痕。
那究竟是藥?是毒?簡直聞所未聞!裴硯之必須查清楚,這種東西怎麼會混入秋狝?
他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
趙佑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裴二……你可真是讓我小瞧了。”
禁軍四散搜尋的呼喝聲隐約傳來,出現的卻隻有他一人。
雖然出了一些差錯,但是裴硯之的目的達到了。
當趙佑安帶着禁軍去野豬洞,那裡早就一片狼藉,隻剩戰鬥的痕迹。
趙佑安則找到了這片小潭,上次他與裴硯之在這裡見過一面,也是在這裡,裴硯之初次提及了獨牙野豬與野豬洞。
不出所料,裴硯之就在這裡。
“這算什麼?”趙佑安忽然開口,聲音裡帶着幾分玩味,“投名狀嗎?”
裴硯之沒有答話,隻是沉默地遞過手中的橫刀,“恭喜你,殿下,你征服了它。”
趙佑安沒有立即接過刀。
他眯起眼,目光在橫刀、獨牙野豬與裴硯之的面容間遊移。
“你在盤算什麼?”趙佑安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幾分警惕。
他見過太多獻殷勤的臣子,卻從未見過有人會将到手的獵物拱手相讓,更何況是裴硯之這種性格的人?
“殿下多慮了,不過是原物奉還罷了。”裴硯之走得很急,像是還有什麼要緊事沒做,隻留下一地淩亂的腳印,趙佑安望着那具野豬屍體。
一時之間,思緒紛飛。
裴硯之将他引到野豬洞,是想讓趙佑安狩獵野豬,若能拿下,确實能穩奪秋狝頭名。
裴硯之在祭天儀式時已經出盡了風頭。
樹大招風,若今年秋狝狩獵再獨占鳌頭,風頭過盛,難免招來猜忌。
而将獵物讓給三皇子?
一來全了君臣之禮,他不能壓三皇子一頭;二來,野豬死都死了,就要死得有價值一點。
裴硯之還想吃烤豬肉呢,這獨牙野豬曆經鍛煉,想來味道不會差到哪裡去。
引導趙佑安至此,從來不是為了幫他。
隻是裴硯之不想被牽扯進權力的漩渦,而他又玩心大發,不想收斂,想要大展身手。
這權衡利弊,着實讓人費心啊。
趙佑安揉了揉眉心。
“殿下,已經找到裴二公子了!”禁軍傳來消息,統領跑到趙佑安身邊,待看清地上野豬屍首時,他眼中精光一閃,當即單膝跪地,“恭喜殿下獵得獨牙野豬,殿下英武!”
一切都如裴硯之算計的那樣,趙佑安微微一愣,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大多數人看到這一幕的第一想法肯定便是,是趙佑安狩獵得到了獨牙野豬,還幫助裴二公子脫困。
禁軍們開始竊竊私語,眼神中滿是敬畏。他知道,明日整個獵場都會傳遍三皇子獨戰兇獸的佳話。
統領上趕着說好話,巴結趙佑安。
“殿下?”統領試探着擡頭。
趙佑安命令道:“把這畜生帶回去。”他聲音裡帶着幾分莫名的煩躁。
“是!”禁軍們抱拳行禮。
夜風掠過水面,将最後一點血腥氣吹散。
不久前,翠微捧着件藕荷色鬥篷匆匆走來,溫棠梨任由翠微系緊領口的絲帶。
秋意漸深,日子一寸寸涼下去,再落一場雨,冬天也就輕飄飄的來了。
翠微小心翼翼地關切道:“小姐,我們回營帳等吧。”
翠微站在半步之後,雙手規矩地交疊在身前,卻忍不住悄悄跺了跺發麻的腳。
小姐不走,她這個做丫鬟的自然也隻能陪着。
溫棠梨回眸時,正瞧見翠微那想動又不敢動的小動作。
“先回去吧。”溫棠梨攏了攏鬥篷。
這丫頭向來活潑,能在寒風裡站這麼久已是難得。
她最後望了眼草場的方向。
罷了,她與裴硯之之間的事情,就不要牽扯到無關之人了。
溫棠梨與翠微喝了一壺滾燙的姜茶,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隐約能聽到大約與裴硯之有關。
她抓上鬥篷急匆匆地往帳外奔去。
“小姐!”
翠微的呼喚被遠遠地落在身後。
草場内火把搖曳,人影憧憧。
她左顧右盼,直到——
那熟悉的身影自夜色中走來,衣袍下擺還滴着水,裴硯之的身後被洇出了一道長長的水痕。
裴硯之驟然頓住。
月光如水,将不遠處那抹藕荷色身影浸得朦胧。溫棠梨靜靜立在燭影交界處,鬥篷上的絨毛被夜風吹得剮蹭在臉上。
早該想到的。
這姑娘看着溫軟,骨子裡卻比誰都執拗。
“溫五小姐,夜風多涼,還是早些回營帳休息吧。”最終還是裴硯之率先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