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風想起七歲那年,養父帶她去城外看星星。那是為數不多不算太壞的記憶。
茅屋角落傳來重傷士兵的呻吟。盛臨霜立刻過去照料,輕手輕腳地喂水換藥。江枕風看着小姑娘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臨霜,你睡會兒,我來守夜。”
“我不困。”盛臨霜揉揉眼,“少當家才應該休息。”
宋梧期站起身:“你們都睡吧,我來守。”她走到門邊坐下,長劍橫在膝上,“習慣了。”
江枕風想反駁,卻見對方已經閉目養神,顯然不打算再讨論。她隻好靠着牆坐下,聽着火堆的噼啪聲和遠處的水聲。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給她披了件外衫。江枕風迷迷糊糊睜眼,看見宋梧期正彎腰掖緊衣角,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吵醒你了?”
江枕風搖搖頭,睡意卻散了。她看着宋梧期回到門邊的位置,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你也睡會吧。”江枕風說,“我替你守。”
宋梧期回頭看她,嘴角微微上揚:“商行少東家還會心疼人?”
“隻心疼值得的。”話一出口江枕風就後悔了。
宋梧期怔了怔,突然低笑出聲。笑聲很輕,卻讓整個茅屋都暖了幾分。她拍拍身邊的位置:“那就一起守。”
江枕風挪過去,兩人肩并肩坐在門檻上。夜風帶着河水的濕氣拂過臉頰,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蛙鳴。
“等這事了結,”宋梧期望着星空,“你有什麼打算?”
江枕風認真想了想:“先把商行的賬目查清楚。”她轉頭看向宋梧期,“你呢?”
“不知道。”宋梧期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柔和許多,“可能回北疆看看。”
一隻螢火蟲晃晃悠悠飛過,落在宋梧期的劍鞘上。江枕風看着那點微光,突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輕輕動了一下。
“困了?”宋梧期問。
江枕風搖頭,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下一刻,有隻手輕輕按在她後頸,把她的腦袋往自己肩上帶。
“靠會兒。”宋梧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現在離天亮還早。”
江枕風僵了僵,最終還是慢慢放松下來。宋梧期的肩膀比想象中柔軟,帶着淡淡的藥香和血腥氣。她聽着對方平穩的呼吸聲,眼皮漸漸發沉。
朦胧中,似乎聽見宋梧期極輕地說了句什麼,但還沒聽清就墜入了夢鄉。
白霧籠罩着漁村,江枕風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幹草堆上,身上蓋着宋梧期的外衫。屋外傳來盛淮與人交談的聲音,間或夾雜着陌生的方言。
“少當家醒了。”盛臨霜進來,“村裡來了幾個打魚的,說是可以帶我們去鎮上。”
江枕風揉揉眼睛,看見宋梧期正在屋角整理包袱,左臂的動作還有些僵硬。
“什麼時辰了?”
盛臨霜:“剛過辰時。那幾個漁夫說,昨兒個半夜有官船經過,好像在找什麼人。”
屋外的談話聲越來越近。
“......聽說宋巡将軍要當樞密使了!”一個粗犷的聲音說道,“破了咱太祖立下的規矩,武将也能在樞密院任職了!”
江枕風擡頭,正好看見宋梧期整理包袱的手頓了頓,嘴角抿成一條線。
“真的假的?”盛淮故作驚訝地問,“樞密院的官員不是一直都是文官嗎?”
“千真萬确!”漁夫拍着大腿,“我表兄在汴京做小買賣,說前日早朝皇上親口宣布的。宋将軍平定廣西叛亂,又征讨北漢的,立下了大功啊!”
江枕風看着宋梧期面無表情地走向門口,背影繃得像張拉滿的弓。
“宋小姐好像不高興?”盛臨霜問。
江枕風搖搖頭,跟着走出茅屋。
宋梧期正站在岸邊,望着緩緩流動的河水。
幾個漁夫在不遠處修補漁網,時不時往這邊瞥一眼。
“你早就知道了?”江枕風走到她身邊。
宋梧期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打了個水漂。
“幾日前收到家書。”她聲音很平靜,“皇上要用他制衡太子一黨。”
河面上掠過幾隻水鳥,發出清脆的鳴叫。
“你不贊成?”
“樞密使是個活靶子。”宋梧期又撿了塊石頭,“何況打破祖制......”她沒說完,手腕一抖,石頭在水面上劃出長長的弧線。
漁夫那邊又傳來議論聲:“......宋将軍的女兒這回也要封賞吧?聽說在廣西立了功。”
“噓,小聲點。”
宋梧期像是沒聽見,轉身走向正在收拾行裝的盛淮:“問清楚路了嗎?”
“說是沿河往東走十裡,有個叫青柳鎮的地方。”盛淮壓低聲音,“那兒的驿丞是咱們商行的老鄭管事的親戚。”
江枕風看着宋梧期利落地分配任務,指揮士兵們準備出發,好像方才那一瞬間的松動隻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