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喉間猛然湧入空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又是哪個宗派的弟子?”長街另一頭的怪物一轉眼珠,舔了舔長出來的獠牙。它獰笑道:“管你是哪個宗派的。今天真是撞大運了,三個天靈根的小崽子,夠我吃上一個月了。”
聽聞此言,江瑾寒毛倒豎,下意識地望向了那個救了他的男孩。
男孩瞥了江瑾一眼,将他護在了身後:“那是魔,别添亂。”
他一邊說,一邊從腰間摸出了一張符。
江瑾卻不管不顧地問:“它是魔,那我的奶奶呢?”
那隻魔根本沒給男孩回答的機會,它順着長街疾沖過來,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無論是它額上的長角,還是它漆黑的爪子,都超出了江瑾對于任何物種的認知。
它實在是太快了,幾乎是轉瞬間便已到了他們面前,江瑾條件反射地擡起手擋在面前,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在視野歸為黑暗的前一刹那,他看見男孩擋到了他的身前。
明韫山攥緊手中的符紙,指尖暴漲起青色的靈力,他将那符抹在刀上,眉眼在堪稱恐怖的魔氣前絲毫不動。
尚未開刃的刀毫不猶豫地直推出去,刃前燒出一線青色的火光,映出了他驟然變得蒼白的面龐。
又是铿的一聲脆響,尚未開刃的長刀與魔的利爪短兵相接,那張明黃符紙在此時轟然作響,将那隻魔炸得倒飛出去。
耀眼的刀光與青焰中,明韫山手中的長刀寸寸斷裂。
男孩的雙手沒了力氣似的垂落下來,他額間布滿冷汗,蒼白的唇間溢出一點鮮血,嘴角弧度卻是上揚的。
他輕輕地嗆咳兩聲,抹淨唇邊的血沫。
江瑾看呆了。
就在這時,屋檐上滑下來一個白衣小姑娘。她手握一把短短的匕首,重重地砸在江瑾的腳邊。
江瑾震驚地看着她,小姑娘的表情失控地扭曲了片刻,明韫山聽見聲響,回頭瞥了她一眼。
他責備道:“你下來做什麼?”
陸懷川置若罔聞,她将白虹拔出鞘,側首道:“明韫山,我看你是真瘋了。”
明韫山咳了幾聲,唇角又溢出一點血沫,他伸手輕輕地摁下陸懷川舉着白虹的手臂:“别怕,我沒事。”
陸懷川的眼睛還盯着那隻魔,她不耐道:“放手。”
那隻魔已穩住了身形,它不敢置信地舉起手,端詳着爪間炸得血肉模糊的傷口。那一張符動靜雖大,卻也隻傷到了它的皮肉,陸懷川看着它行動無礙的樣子,心中那一點僥幸已經蕩然無存。
它又驚又怒地朝明韫山望來:“……和光門?”
聽到這三個字,陸懷川後頸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明韫山将喉間的血腥咽下去,一把将陸懷川扛到肩上,一手又抓住了江瑾的衣領,江瑾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明韫山運起自己經脈中所剩無幾的靈力,拼盡全力地飛躍而起——
他們剛剛離開原地,那魔便已惱怒地砸在了他們原本站立的位置。
三人踉跄着站到了屋頂上,明韫山微微喘息着,指了一指正從北面掠來的一道劍氣。
“有人來了。”他簡短道。
陸懷川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說話間,那極鋒銳的劍氣已從半空中直刺而下。
至純的金色靈光載着雪色長劍,白袍少年手握劍柄,身周裹着一層近乎于實質的劍芒。他有長眉深目,五官尚顯青澀,神情在劍光映襯下卻一派冷然。
他一劍斬下,那魔遊刃有餘地接下來,詫異道:“青玄劍宗的人?”
它嗤笑了一聲,朝陸懷川與明韫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倒是稀奇事,青玄劍宗居然來救和……”
明韫山聽了話音的開頭便覺得不對,他奪下陸懷川手中的白虹,将這把匕首飛擲而出!
這是連半步化神的魔都要避其鋒芒的白虹,陸懷川毫無靈力時随意推出的一刀都讓魔忌憚至極,更别提入道已有一年有餘的明韫山了。
那魔的話音果然一頓,它狼狽地避開白虹,已欺身到它眼前的少年當即又揮下一劍。
一名青年男子遠遠地遁光而來,他腰佩長劍、手握折扇,悠哉勸道:“鶴洲,莫要再動手了,讓師尊知曉,她又要罰你。”
少年不語,他抿緊了唇,隻是一味地朝那隻魔劈砍,若說他方才劈下的第一劍中還有些削鐵如泥的銳意,這時他的劍已幾乎沒了章法。
那青年歎了口氣,他有一雙極狹長的狐狸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精明。他朝陸懷川一行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蓦地目光一凜。
明韫山已來不及将腰側的長刀收起來了。他握緊了佩刀,而青年已将折扇收回了袖中,緩緩地拔劍出鞘。
這是一柄玄色劍,卻又有極細的偏光。它劍脊寬、劍身長,是一柄典型的重劍。身形高瘦的青年單手将它豎在身前,揮劍時卻如行雲流水,不見絲毫凝滞。
那少年還在劈砍,青年完全不顧他還在魔的身周,垂眼起勢,将劍尖指向了魔所在的方向。
他将靈力灌入劍中,低聲道:“玄黃。”
霎時間,天地間的雷靈氣向他狂湧而去,空中悶雷炸響,長劍嗡鳴不止。罡風陣陣,吹得陸懷川與江瑾腳下不穩,差點踩着簌簌掉落的瓦片滑到地上。
明韫山一把拎住了他們倆,神情冷然地朝那名青年看去。
魔這才注意到青年這邊的動靜,它心知這一劍必然不好對付,當即要抽身而逃。然而這少年死咬着它不放,它一時間左支右绌,竟然沒辦法抽出手來!
随即轟的一聲巨響!
玄色長劍劈下一道裹着電弧的劍氣,火花噼啪作響,将将掠過白袍少年閃避的衣角,那隻方才還在出言不遜的魔一瞬間就被劈成了兩半。
這一劍的餘波震得地面都在隐隐晃動,陸懷川幾乎被這一劍攝去了心魄。
這是何等壯觀的一劍!幾乎能與裴玑削下的那一刀“斬河”相媲美。
江瑾劇烈地掙動起來,陸懷川一把摁住他,她見明韫山表情不對,連忙收斂心神,防備地朝那青年望去。
有一雙狐狸眼的青年笑眯眯地将長劍收回鞘中,自空中飄落下來。他在少年的腳邊撿起了白虹,那少年沉默地收劍入鞘,有些無措地看向青年。
青年卻沒有看他一眼,他摸出手帕,仔仔細細地将白虹擦拭了一番,揚首道:“這是哪位小友的法器啊?”
陸懷川剛想開口,明韫山便行禮道:“多謝前輩相救,這是在下的匕首。”
“吹毛斷發,寒光攝人,”青年幾步攀上他們所在的屋頂,手中還把玩着白虹,含笑道,“匕首雖小,卻能讓元嬰期魔族避其鋒芒,當真不俗。它叫什麼名字?”
陸懷川總覺得他看似佻達的笑容下滿是算計,當下一陣惡寒。
她沉默地看向明韫山,男孩鎮定地直起身,道:“白虹。”
“白虹貫日,衆魔避之。”青年說,他握着刀柄,将刀刃朝着明韫山遞了過來,“好名字。”
明韫山道一句“謬贊”,伸手便要将它接過來。
青年卻又向後一收手,笑道:“哎,小友莫急。刀名我已知曉,還未問過小友師承何處?”
來了。
明韫山冷靜地擡起眼睛,他眼也不眨,道:“無名門派,不及青玄劍宗之萬一。”
“單木靈根,入道不過一年有餘,便已是練氣八層。”青年随意地掃了明韫山一眼,就将他的修為、靈根盡數說了出來,“小友天賦卓絕,不知可有興趣來我青玄劍宗?”
陸懷川已從明韫山的話音中聽出,這青年所在的門派是東洲勢力很大的門派。她略略懸心,心中卻很清楚明韫山會作出什麼回答。
“多謝前輩垂愛。”明韫山又行一禮,不卑不亢道,“青玄劍宗劍法精絕,掌門美名遠揚,我心向往之。然而師尊已上了年紀,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發誓為他養老送終,因而我不想也不能棄他而去。”
青年倒是很好說話,他聞言,欣然點頭道:“如此,那倒不好強人所難了。”
他一面說,一面将白虹遞了過來。
原本在地上垂首站着的少年忽然擡起頭,喚道:“大師兄!”
就是這一聲突兀的喊,驚醒了立在一旁的陸懷川。她心中一沉,不顧一切地朝那青年撞過去。
陸懷川雖已入道,身上的靈力卻可以忽略不計,因而青年沒能防備她的那一撞。他手上的勁一松,條件反射地擡腳将陸懷川踹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血液迸濺。
明韫山恭敬伸出的雙手,被白虹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