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盡在眼前,晚自習前跑來學校給孩子送飯的家長越來越多,連碗筷都包帶走,拿回家替孩子洗。
談雲淼不在乎這點時間,她的碗筷都是自己洗的。
碗上沾的油漬和殘存的米粒放置久了難清理,她一吃完就拿到水龍頭下沖刷。
身旁站的恰好是在清洗鏡片的丁敏妍。
丁敏妍注重身材管理,晚餐隻吃一個蘋果,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随意支配。
她洗完手裡的平光鏡,擦幹後重新架在鼻梁上,又把皮筋從腦後扯下來,叼着皮筋梳理頭發。
看似是在專注地绾發,實則用餘光瞥着談雲淼的一舉一動。
談雲淼洗好碗筷也沒有馬上離開,等整排水池前隻剩她們兩個人,她忽然開了口:“你身上的香水很好聞。”
丁敏妍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才意識到談雲淼是在和自己說話。
她不确定談雲淼跟自己說話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窺視被發現了,卻絲毫不慌亂,微笑着說:“謝謝。”
談雲淼波瀾不驚地繼續說:“這個味道和我被丢掉的筆記和輔導資料上的一樣。”
丁敏妍心下頓時“咯噔”一下,心跳驟然加速。
談雲淼開口前已做好了丁敏妍抵賴的準備,不等她辯解就不緊不慢地說:“我的視力和聽覺都不好,嗅覺卻比常人靈敏,我能聞出來裡面有薰衣草和玫瑰的味道。你經常失眠吧?”
丁敏妍靜默片刻,又恢複了鎮定,笑着問道:“那又怎麼樣?高三熬夜通宵是常态,過點了,困意沒了,用點安神的香料助眠不是很正常嗎?我可沒有碰過你的東西哦。你是特意來為你那個朋友打抱不平的嗎?那你找錯人了,我和談書珩不熟。”
談雲淼不管她如何狡辯,自顧自說:“睡不着的滋味是很難受的。我也經常做噩夢,每一次夢裡遇到的磨難都不同,好像我這一生注定多災多難。”
丁敏妍陷入了沉默。
她被談雲淼說中了。
在她心目中無足輕重的榮譽和誇贊她都得到了,最夢寐以求的心願卻始終未能達成。
求而不得的妄念反複折磨着她精神,擠壓、撕扯、焚燒、捶打,将她的魂魄摧殘得破碎不堪。
那個從小熱愛舞獅的女孩子在夢裡笑得有多燦爛,在現實裡面對精緻假面的自己就有多癫狂。
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是她内心深處純潔的淨土,然而當心魔肆虐,這座象牙塔也未能幸免,在夢想破滅時轟然崩塌,觸目所及遍地是殘垣。
她破天荒地開口反問:“你的童年也不安穩嗎?”
她用的是“安穩”,而非“不幸”。
她生在舞獅家族,出生就是離起點最近的時候,因此她不想把自己命運上遭遇的坎坷都甩給運氣。
她不能接受生在羅馬的人與羅馬相去甚遠。
她認為害她與夢想漸行漸遠的是人,讓她的童年動蕩不安的也是人,所以才決心報複的。
談雲淼很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我的童年是被愛包圍的。”
丁敏妍冷哼:“你是在炫耀嗎?”
“我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談雲淼輕聲說,“悲慘的身世、磨人的病痛、沉重的身體、時日無多的壽命,都讓我有一種不堪重負的下墜感,但是我被不是家人勝似家人的人托舉着,我為擁有這一切而感到驕傲。”
丁敏妍執拗地說:“有區别嗎?在我看來一樣是炫耀。”
談雲淼開誠布公地說:“即便如此我還是很羨慕你,你走上了一條灑滿陽光雨露的路,這條路雖然未必是你想走的,但卻是世上大多數人渴望的。所有人都在贊美你、祝福你,你看上去很幸福。”
由于她一直把談書珩當親人看,沒覺得談書珩優秀得讓人羨慕,但當和談書珩同樣優秀的丁敏妍以外人的身份出現,她的立場就不同了,能夠鮮明而直觀地感受自己的羨慕。
她可以确信,丁敏妍就是她幻想成為的人,她恨不得穿到丁敏妍身上霸占這具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