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亓沅撇撇嘴。她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疏離客氣的“謝謝”“抱歉”“對不起”,替他癱軟浮腫的雙足墊高後掖好被角。
婆婆當初極力反對他們搬出去住,老宅西翼專門改建了複健室,裡面都是進口的康複器械。
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護工團隊裡,也有從德國請來的運動康複專家,還有擅長中醫推拿的國手傳人。
阮亓沅剛嫁進來時,紀知聿受傷已經三個月有餘,但他的雙腿在精心護理下依然保持着肌肉線條。
婚後不到半個月,他提出想搬回壹号院住。
公公婆婆不允許。
他便拒絕按摩師碰自己的腿。
自從抗拒日複一日的複建後,兩條腿肉眼可見的開始萎縮下垂。
某個雨夜,紀知聿高燒渾身痙攣,痛到面色發绀,卻閉口不肯打針吃藥。
他将止痛藥摔在婆婆腳邊,白色藥片滾落在地闆上:“媽,您是要一個聽話的傀儡,還是要一個活着的兒子?”
那聲音比窗外的雨還要冷。
“知聿!”婆婆攥着佛珠的手在發抖,“你這是要媽的命啊!”
“我的命不是早就沒了嗎?”他冷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從那一天起。”
最終換來的是公公在書房長達三小時的沉默,和婆婆紅着眼眶的妥協。
阮亓沅站在旋轉樓梯的陰影裡,看着紀知聿操控輪椅向她駛來。
“值得嗎?”她輕聲問。
“為了自由,當然值得。”他的唇角挂着苦肉計得逞後的笑容,眼底卻藏着她看不懂的憂傷。
浴室氤氲的水汽還未散盡,阮亓沅裹着絲質睡袍站在落地鏡前。
裡面是蕾絲吊帶睡裙,衣料格外輕盈,穿上後就像一團輕薄的雲霧,缭繞在她身上。
胸前被半透的蕾絲與兩根吊帶托起,蕾絲花邊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現。
睡裙下擺堪堪這遮住腿根,走動時布料摩擦着肌膚,帶來細微的癢意。
稍一動彈就會移位,令人提心吊膽。
阮亓沅壯着膽子,拿着LIBRE身體油,走到他床邊,“背後擦不到,幫我塗一下。”聲音羞得幾乎要融進夜色裡。
紀知聿的目光自手中書裡移開,銀邊眼鏡後的眸子閃過一絲晦澀。
玻璃瓶身凝結的水珠順着她的指節滑落,他放下書,有些堂皇地接過身體油。
下一瞬,她将長發挽到胸前,轉過身去背對着他,泛着泠泠光澤的真絲睡袍自肩頭滑落,層層堆疊在腰間,露出大片光潔的背脊。
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紀知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寸寸丈量着她潮濕的肌膚。
空氣裡浮動着沐浴露的無花果香,混合着身體油的馥郁茉莉橙花味道,醞釀出某種令人心悸的暖昧。
他在掌心裡倒上些許身體油,雙手塗抹均勻後,溫涼的觸感從蝴蝶骨一路向下,在脊椎兩側遊走。
動作溫柔似水,像是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但由于長期複建,他的指腹粗糙,手掌的薄繭摩擦過她細嫩的皮膚,有種黏黏糊糊的感覺。
頃刻間,令她變成了吸食貓薄荷後,柔軟無骨的貓。
“會不會涼?”他啞聲問道。
鼻腔裡塞滿了獨屬于她身上的氣味,一時間竟有些迷離,手掌差點兒脫力朝前探去。
這種清爽的水油質地,比純油要來的好吸收不黏膩。
很快便融進了皮膚裡,全身的燥熱感再次襲來。
“有點。”她縮了縮肩膀,睡裙的吊帶随着動作滑落到肩頭。
充滿誘惑的香味接觸體溫後,在空氣中愈發濃稠。
阮亓沅輕咬下唇,緊張地攢着發尾,躊躇半晌後,猶豫開口道:“做嘛?”
如平地一聲驚雷,紀知聿被吓了一跳,身體驟然僵住,玻璃瓶差點脫手摔到被子上。
“……不了,開了一下午會有點累。”沒有絲毫擦槍走火的意圖,他正得發邪。
“好。”阮亓沅如釋重負。
胸中憋了許久的郁結之氣在頃刻間吐出,脊背微微發顫。
她也沒,沒做好心理準備。
“我也幫你擦一下身體油,最近天氣特别幹燥。”鬼使神差的,她脫口而出。
房間内再次陷入死寂。
阮亓沅知道,每逢周一至周四晚上按摩師和理療師都會上門,但她回來的這三個晚上他們不會過來。
所以通常周一早上起床時,他兩條腿浮腫異常,按下去的凹坑,久久無法恢複。
不等紀知聿拒絕,她已經重新系好睡袍腰帶,轉身從他手裡搶過身體油。
彎腰的瞬間,睡袍領口微微敞開。
若隐若現的春光,讓紀知聿默默摘下眼鏡,半阖上眼。
他既是正人君子,又為什麼要娶她回家?既娶她回家,又為什麼要當正人君子?
阮亓沅不解。
他越是君子作派,她越覺得荒唐。
一如領證那日,她在婚姻登記處的大門前攥着申請表問他:“為什麼是我?”時,他不達眼底的笑意:“阮小姐若不肯嫁予紀某人,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他平靜如同一潭死水,隻是有些刻意地拍了拍身下的輪椅,金屬扶手在陽光下泛着冷光。那姿态分明是給她退路,卻又像在試探什麼。
那瞬間,阮亓沅甚至産生一種如果自己敢逃走,他就敢将自己連人帶椅從長階上摔下去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