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就要死了。
這行宮裡侍奉皇後的宮人足有百人,可隻有白整一個人知道這件事。
皇後馮潤,就要死了。
因此在面對馮潤的咄咄冷語時,白整突然有了無限的寬容——任她陰陽怪氣,夾槍帶棒,他都卑躬着身子,做足了禮儀。
許是他的恭敬久不曾見,馮潤發完威後也肯好好說話了,“你剛剛說北海王來傳陛下的旨意?是什麼事?”
白整抱拳低首:“是,已到了宮門口。”
第二個問題,他沒有回答。
馮潤卻以為他不知道,隻輕輕瞟了他一眼,道:“哼,諒你也不會知道。”
話畢她便扶着侍女的手向宮門走去,春風裡博帶飄飄,籠出一個曼妙的身形。
白整追随她的腳步來到宮門,入目的是她與一衆宮人跪迎聖旨。
宣讀旨意的是陛下最寵信的皇弟,北海王元詳。
多稀罕的場景啊!
以往馮潤站,北海王便不敢坐,此刻竟颠倒了個。
元詳面露不耐,一想到等下還要馬不停蹄護送太子趕往金墉,便覺得心累得緊。是以也顧不上慢兩步的白整還沒到位,看馮潤跪好,他便念道:“後宮久乖陰德,自絕于天,吾死之後,賜自盡别宮,陪葬長陵。”
話畢他合起絹帛,目視白整:“大長秋,你速速。。。”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尖銳的女聲打斷。
“這不可能!”馮潤劈手奪去絹帛。
短短幾行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腦子裡仿佛有很多人在說話,一會說:“是真的,他恨極了你,必不肯叫你活。”
一會又說:“不可能!事發之初他最暴怒的時候都沒殺你,怎麼會現在殺你!”
“你是馮家女!看在太皇太後的面子上他也不會殺你的。”
“他就要死了!你就要成為太後了!好日子就在後頭,你一定要活下來!”
“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這念想越發強烈,她最終堅定下來。
纖纖玉指就快指到元詳臉上:“陛下怎麼會殺我!是你矯诏!你敢造反了?你把陛下怎麼了!”
吵赢的精髓不是據理雄辯,而是把最髒的水潑回去。
這條馮潤閨中便總結出的金科玉律,此時也發揮着它應有的威力。
軍士,宮人,包括白整,都被這驚世駭俗的言論震懾,齊齊看向元詳。
誰說目光沒有實質?
元詳就在這幢幢疑目中,氣得“你...”了半晌也沒憋出下一個字來。
這歹毒的誣陷!
元詳深知,憑借皇兄的威名,若是對馮潤的話放任不管,必生軍變!
“锃”的一聲,他果斷拔劍:“□□敢爾!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做下的醜事!陛下的旨意,諸王臣工皆可為證!你!隻怕也是心知肚明才會說這誅心之言毀我清譽!”
他持劍逼近,越說越恨:“死到臨頭你還不忘離間我們骨肉親情?要不是你,皇兄怎會重傷難愈!後禮、陪葬,已是看在太皇太後的份上予你的體面!你還不滿足?若依我們兄弟,必要你千刀萬剮,斷脰決腹!”
“我輩鮮卑,決不再令馮氏婦人宰執天下!”
“大長秋!動手!”
一聲斷喝,衆人回神,轉而怒視馮潤。
那目光如細密的網,罩得她無處可逃,生路斷絕。
難道就要這樣死去?
淚水模糊了眼眶,她努力瞪大眼睛,逡巡過人群,企圖尋找一絲不忍和憐憫。
然而,全都沒有。
最該倚仗的大長秋,也成了頭号劊子手。
白整手托玉壺,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娘娘,您常嫌棄臣手髒,如今您就自己動手吧。”
玉壺中的液體随着白整的步伐微微晃動,折射出蠱惑人心的光點,馮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