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要死？我真的該死嗎？

馮潤不斷拷問自己。

這樣前所未有的複雜處境，她想不出答案，但身體卻比頭腦更先有反應——那隻手突然将玉壺用力撥到一旁，她拔腿便往後殿奔去。

誰也沒防她這一下，尤其是白整。

他滿以為塵埃落定，沒想到回過神時，鸩酒已盡數抛灑，連個泡沫也沒留下。

白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怨氣，這個拖累他半生英名的皇後，連死也不讓人安生！

不待元詳發号施令，他便帶着小黃門追了上去。

嬌生慣養的後妃自然跑不過常年勞作的宦官，十數步後，她就被按跪在地。

元詳也怒不可遏。

他實在是怕了這個連死也能折騰出花樣的女人。

說不出是怒，是急，他迎着馮潤驚恐的臉就揮劍斬去。

臂至半空，卻被白整死死攔下。

“您與娘娘尚有叔嫂之義，何必親加斧斤？”白整蒼老的面皮擠出一點讨好的笑意：“臣愧為大長秋，皇後宮殿諸事就讓臣一力承擔。”

聽出了白整的言外之意，元詳冷靜下來。

一刀殺了馮潤自然痛快，可馮太後的擁趸仍遍布朝堂。馮氏皇後可以死于皇帝的遺旨，卻不能死在一個藩王的手裡。自己還未上任輔政大臣，決不能因為一時痛快，就遞給政敵緻命的把柄。

元詳壓劍回鞘，順便朝白整拱了拱手表示感謝：“有勞大長秋動手。”

有了這一句，白整明顯高興起來，他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段吳绫，向馮潤走去。

此時狼狽不安，是馮潤從未有過的情狀。

盡管被扭住了手臂，可她仍不老實，不停地謾罵着“反賊閹豎”，賭咒着為鬼後的“狠厲報複”。

看她花钿委地，凄楚哀哀，白整反覺出些暢快。

怎麼能不暢快呢？

他一向就不喜歡這個馮皇後，論出身、論人品、論才幹，她沒有一樣比得上她的妹妹。可偏偏她最能魅惑聖心，回宮不久就奪走了她妹妹的皇後位。

她嫌他老若朽木，不肯讓他近身，還将他的權柄盡散給年輕的宦官，他隻能忍耐。可誰能想到，她還敢趁陛下征戰在外，私通宦官，真是令他這個大長秋也跟着蒙羞！他五十多歲了，還指望升個子爵榮休。可她偏偏不安于室，連累他也成了戴罪之身！

如今由他親手了結她的性命，這怎麼不算佛家說的因果報應呢？

他念着“阿彌陀佛”走到馮潤的身後，将吳绫纏上她的脖頸，緩慢卻用力地收緊。

人死債也消，他很願意為她超度兩句。

收緊的吳绫将這一斷姣美的脖頸絞成細索，不過半刻馮潤便再沒了聲息。

白整摸了鼻下、頸脈，确認馮潤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後，便轉身對元詳覆命。

缢死的人，氣味都算不上好。

元詳雖不欲上前，可他畢竟接下了這個任務，總要親看一眼才能交差，遂捂住口鼻，小步向前，在離馮潤兩步遠的位置站定。

不看還好，一看元詳便覺得驚悚異常。

隻見馮潤雖死，那檀口卻微張，仿佛仍在咒罵他們；那一雙就快脫出眼眶的眼珠子，不向下垂，卻往上瞪，正通着元詳居高臨下的視線。

縱橫沙場多年，他竟有拔足狂奔之怯意。

看他久不動彈，白整還以為他是嫌馮潤面相不好，墜了皇室的體面，忙上前兩步捏開馮潤的牙關，兩指如鉗，将她吐出的舌夾了回去。

這下，元詳更難受了。

一陣冷風襲過，他隻覺得頸間好似撫上了一隻冰涼的手。

再聽，仿佛連風裡也有凄厲的女聲。

顧不上細思這邪門的感受，他邁開長腿就朝宮外走去。

白整原本還想表一番功，卻不料元詳走得突然。他隻來得及朝宮人指了指馮潤，便拔腿向元詳追去。

衆人隐約還能聽到他的聲音：“王爺，您與太子趕路，想必吃不好睡不好，不如帶上微臣，太子小時候最喜歡臣做。。。”

待宮門重歸甯靜，宮人們才如大夢初醒般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