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聽說過人死還能複生的,所以,這次醒來的,是鬼。
馮潤跪在佛前,這樣想。
《地藏經》已頌念百遍,為的是祈求佛的原諒。
原諒她深受佛陀死而複生的大恩,卻不思修佛行善,反倒滿心殺戮。
她怎麼能不恨?醒來三日有餘,可她卻仍舊感覺那勒死她的吳绫還纏在頸上,在她吃飯時收緊,在她入睡時收緊,甚至連風滑過,她都會戰栗。
高頻的吞咽仿佛成了死而複生的後遺症,她不得不分出一隻手捂着頸脈,以□□之厚實去感應血液的溫熱,使自己确信自己還活着。
為此,阿呼常用擔憂的眼神望着她,并體貼地端來祛火潤喉的藥茶放在她手邊。
阿呼以為她是因被禁足而心焦。
馮潤總會順勢輕咳兩聲,接過藥茶,一飲而盡。
無聲的贊揚大大地鼓勵了阿呼,阿呼會大膽地安慰道:“太皇太後是您的親姑母,隻要您誠心認錯,禁足一定立刻就解了。”
這是阿呼常挂在嘴邊的話,醒來第一日,阿呼便見縫插針的勸她去認錯。
這也是馮潤立刻就能知道今夕何夕的緣故——她此生,隻惹惱過姑母這一次。
太和七年發生了許多事,但其中最重要的,要屬林宮人生子。
四月,林宮人誕下後宮第一個皇子;七月,馮潤馮沺入宮;九月林宮人依舊制賜死。
皇帝元宏懇求太皇太後赦免林宮人無果,後竟谏言廢除“子貴母死”之祖制。彼時馮潤剛入宮,一心想讨好元宏,也跟着在太皇太後面前說項,沒想到,此舉引得太皇太後大怒,皇帝被罰抄《皇诰》百遍,而馮潤則禁足宮中,無诏不得外出。
她送玉觀音,送親手制的容臭、衣衫,全都被太皇太後駁了回來,再加上馮沺有意炫耀,她越發認定太皇太後是蓄意打壓自己,給馮沺鋪路。
又急又怒,偏無計可施,她隻能讓自己“病倒了”,“馮潤”就在這時醒來。
彼時的馮潤不懂得姑母大怒的原因,此時的馮潤卻懂得透徹。
太皇太後兩度臨朝稱制,靠的就是“子貴母死”這項祖制,若由得元宏廢除此項制度,她要如何再将“新太子”控在手中,以圖帝望?
動搖太皇太後立身之制,才是她經受雷霆震怒的根本原因。
想到此處,她不禁又怨恨元宏一層,要不是聽信他生子殺母,有違人倫的鬼話,她怎麼會被關在此處任人奚落?
阿呼看她面露愠色,還以為她聽到了殿門口的聲響,忙道:“娘娘,小馮貴人又來了,奴婢已讓人打發她走了。”
“什麼?馮沺來了?”馮潤當即起身。
還未等阿呼回答,馮潤便突然笑道:“讓她來見我。”
阿呼看她眼角眉梢全是壓不住的喜意,雖不解她們姊妹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但到底沒多說什麼,隻去請人。
馮潤興奮地顫抖,這真是瞌睡就遇上了枕頭。
前腳,她還惱于被困殿中無法為自己報仇,後腳,能幫她出去的人就來了!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跪蒲團,擺一個虔誠禮佛的姿态。
沒一會,阿呼便引着馮沺走了進來。
一頭璀璨的黃金珠寶,一身華麗的绫羅綢緞,馮沺還是那個馮沺。
馮沺徑直走向馮潤,“我的好姐姐,不是病了嗎?怎的還念起經了?”
她語氣輕慢,不加掩飾的揶揄讓原本還不知怎麼面對她的馮潤一瞬放松許多。
馮潤直視馮沺,笑而不語,隻擡起雙手,放在馮沺身前。
馮沺不滿地咧咧嘴,但還是将馮潤扶起,二人攜手走到正廳。
“隻是焦心罷了,吃些藥就好了。”馮潤提起茶壺,為她斟滿,一時藥香四溢。
馮沺捂嘴輕笑:“還以為姐姐是怕羞,躲起來裝病呢?”話畢,她将茶盞挪到一邊,道:“我可沒煩心事,喝不來這藥茶,煩請姐姐給我換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