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被馮誕突然提及的元宏勾去了思緒,阿若端來水盆伺候她洗臉,喚了她兩次,她都沒有聽到。
水波搖搖,她的心也跟着搖搖。
她沒辦法像忽略其他人一樣忽略他,他畢竟是特别的,最重要的人。
他給她想要的,最尊崇的一切,可送她去死的人,也是他...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去谷塘原親口問問他,要她自盡是不是真的是他的意思?
眼淚撲簌而下,馮潤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太皇太後的召見随時會來,她應該以這件事為重。
她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憋在口中,随後猛地低身,将臉埋在溫柔的水波裡。
阿若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動作,手足無措了一陣後,選擇先去捋起她帶入水中的長發。
她的悲傷太過明顯,任是再愚鈍的人也看得出來。
不知怎麼,阿若覺她十分堪憐,隻想安靜地陪她一會,無論她做什麼。
不多時,水面冒起氣泡,馮潤猛地拔頭而起,眼眶還是紅腫,可臉上已無陰霾。
“重新妝發吧。”她幹脆利落。
阿若遂也打起精神,新妝轉眼梳就,拿起靶鏡放在馮潤後方,讓她看清後髻的巧思。
靶鏡移來移去,倒讓馮潤注意到了桌上的錢袋。
阿若将錢袋打開,不禁“嚯”了一聲,“大郎真是慷慨。”
這話引得馮潤好奇,湊近一看,不由得也眉開眼笑。
大兄竟帶給她十塊金餅,十塊銀餅!
馮潤将錢袋抱在懷中掂了兩下,果覺十分沉手,一邊将金餅挑出放在阿若懷裡,一邊笑:“可真是一筆巨款!大兄待我真好。”
阿若從來沒抱過這麼多的金子,手腳都不知該怎麼辦,怔愣問道:“給我?我,我該怎麼辦?”
呆呆的樣子将馮潤逗得哈哈大笑,“你去找個匣子放起來。”随後晃了晃自己懷中的錢袋,銀餅相撞叮叮當當十分悅耳。
她聽得心情越發好起來,不由得哼着雅樂,踮起腳尖,步大開,腰款擺,跳躍回身,裙擺便劃個花旋。臂不能伸,她便将秀頸高揚;胸不能拔,她便屈腿曳蕩。
許是太久沒有這樣的順意,她是如此雀躍又昂揚,沉浸而忘情,直聽到有人喚阿呼,她才醒了精神,回到現世。
阿呼和阿若早已看呆,靜立一旁,默契而安靜地欣賞,瑩亮的眼倒是讓馮潤有些羞赧。
閨中她常以舞自傲,直到那一年的千秋宴上,高禦女一舞動四方,她便再也不肯在人前現眼了。父母兄姐,近侍之人也全像約好了一般再也不曾提起她的舞。
她自嘲一笑,抹去腦中那個敏感又小氣的少女,随即晃晃錢袋,将它塞進阿呼懷裡:“阿呼,你做得不錯。這些給你,多去結交幾個光祿寺和太仆寺的令官,這事一定要用心辦。”
“是,娘娘!”阿呼大受鼓舞,随即指了指門外,“太後娘娘派人來了,要您去觐見。”
果然來了!馮潤心下大定,掀簾便出門去。
一見來人,馮潤喜悅更盛——這位給事中劇鵬可是老熟人了。
先是在姑母身邊近身侍候,得由宦者升給事中,後在她入主中宮的時候,又被擢為中常侍,近身輔佐皇後事。
他來,說明姑母确如自己所想,十分在意自己。
馮潤做皇後時便與他關系融洽,是以此時再見,更添一分親近:“劇給事,勞您久等了,我們這便去見姑母吧。”
對于馮潤表現的熟稔,劇鵬十分莫名——他與大小馮貴人見面寥寥,每次都是在太皇太後宮中,話更是一句也沒說過,何以大馮貴人的态度卻如此親善,仿佛舊識?
難道是她洞悉了太皇太後派他傳召的原因?
劇鵬不解,但他深知與馮氏女和氣些并無壞處,是以也願意賣點無足輕重的好:“大馮貴人言重了,奴才也是剛來,不敢催促貴人。奴來時,太皇太後仍在與小馮貴人叙話,您若有事未競,安耽片刻也無妨。
馮潤即刻會意,這是告訴她:馮沺都到好一會了,你最好也快點過去,别叫太皇太後久等。
馮潤不再言語,隻微微颔首,叫上阿若一同向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并不很遠,沒多一會便走到了。
劇鵬獨身覆命,馮潤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劇鵬這個品級的宦官,已經不需要再做這些傳召的瑣事了,為何今日是他來傳旨?一路上他也是盡問些讓人摸不着邊際的話,如什麼時候讀的史書?為什麼想要讀史書?最喜歡哪段曆史?史書從哪裡來的?誰讓她讀的?是不是陛下?
馮潤隻當他是太皇太後的耳朵,所有問題都如實、詳盡得解答。
劇鵬對她的回答感想如何她無法知曉,但她想劇鵬起碼對她恭敬的态度是滿意的,不然不會留下一句“祝貴人心願得償”便微笑離去。
她對他的人品很有把握,他既謹慎又率直,若是稍有不滿,他是一句話也不回說的。
等待的時間并不短,她無聊地将目光移向太和殿的匾額——她在太和殿有許多回憶,議事、起居、教課,太皇太後生前獨占于此。她與馮沺就在後殿,一同聆聽太皇太後的講訓。
後來,等她再回宮時,此殿已被元宏改建成供奉神主之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