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吵過架,她還能如此酣睡,拓跋宏甚至有些嫉妒她的沒心沒肺。
他靠近床榻,俯下身去,用手推了推馮潤的肩膀。
毫無反應。
他加大了力氣,又推了幾下。
這次馮潤哼哼唧唧地皺起眉來,眼看就要醒。
拓跋宏立刻站直身體,往後走了兩步,與床榻保持着遠遠地距離。
馮潤朦胧中睜開眼,便看到一直對她擠眉弄眼的兩小婢。
她揉了揉眼睛,身體雖然醒了,但腦袋顯然還有些混沌,全然理解不了她們二人的示意。
阿呼阿若分坐床頭床尾,一人扶起她的肩膀,一人為她整理衣襟。
這一起身,馮潤才看到,立在一邊的拓跋宏。
拓跋宏看她睡眼惺忪,卻滿面嫩紅,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嫉妒,酸了一句:“你倒還真睡得着?”
方才,他怒氣沖沖離開藻園,可走着走着,卻茫然不知去處。
找羅容華來充華?
不行不行,兩個嫔妃一個皇帝,他先去看誰都不好。
回自己的園子泡湯?
可昨夜已與馮潤一道泡過了。
跑馬沒有合适的場地,聽曲又要顧忌着成道日的齋戒。
他憋悶地繞着甘泉宮走了一圈,與王漣說了數十處需要整改的地方,終于感到腹内空鳴後,他微微地笑了笑。
王漣聽了數十處整改意見,還以為等待它的會是龍顔大怒,沒想到,陛下竟笑了。
心裡踏實了許多,王漣急忙道:“明日臣便将修改的樣圖承給陛下,您...”
話還沒說完,拓跋宏便打斷了他。
“明日來不及了,用過午膳,便要回思遠寺去。你遞折子吧。”
“陛下不再多停留幾日嗎?甘泉宮才修整一番,正等待您細細賞玩呢。”王漣不明白為何要走得這樣急。
他常年難以見駕,此次侍奉全屬意外,他還想再多留陛下幾日,好讓陛下多多了解他的“功績”。
但拓跋宏恍若未聞一般,并不言語。
王漣擡眼看去,卻見拓跋宏身邊的中常侍責怪地瞪了他一眼。
他這才悚然,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語确有冒犯陛下的嫌疑,額角冷汗叢生,讷讷不敢再言。
拓跋宏卻是全然心思飛遠,并沒有聽到王漣說了什麼。
想到才與馮潤争吵過,若是不與馮潤一道用膳,馮潤這個小心眼的不知又會生氣到什麼時候,那他可算自找麻煩了。
仿佛終于找到了最正當的理由,他大手一揮:“回藻園用膳。”
整個藻園都靜悄悄的,他揮走了行禮的宮人,徑自往内室走去。
想着馮潤若是大發雷霆,那他拿出君主的氣勢,令她平靜下來;若是她嘤嘤哭泣,他便哄上一哄,做個稱職的夫君。
夫君?
這個詞一躍出來便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尋常男子一妻一妾,可他是皇帝,豈能隻為一女子之夫?
一定是馮潤方才大逆不道的話擾亂了他的心智,才讓他也跟着胡思亂想起來。
心裡再次埋怨起馮潤的可惡,他決定闆着臉去見馮潤,哪怕不說重話,吓她一吓也好。
準備了一堆表情和話語,一進内室卻成了抛媚眼給瞎子看。
可惡的馮潤正睡得昏天暗地。
将這可惡之人叫醒,可她醒了卻更可惡。
“陛下怎麼在這兒?”她說。
拓跋宏一聽這話便來氣!
什麼叫他怎麼在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憑什麼他不能在這兒呢?
可與一小女子計較,實在有失風範,他隻得繃着臉道:“白日酣睡,成什麼樣子!快些用膳,用完了回思遠寺去。”
話畢便甩開珠簾,往正廳走去。
馮潤清醒了不少,前事皆記起,心裡雖埋怨拓跋宏粘人,但身體卻誠實地梳妝打扮起來。
沒一會,二人便又在廳堂重聚首。
珍馐佳肴,琳琅滿目。
馮潤瞥了瞥桌上的葷菜,鹿茸、熊掌、鹿炙不一而足。
她疑惑地望向拓跋宏,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允許這樣的葷菜上桌。
這幾日,他仿佛将戒條刻進胸中,除了青菜清粥,他連豆飯都不肯食用,俨然已成為佛門最虔誠的信徒。
可現在,王漣就将這些葷菜大搖大擺地奉上,他竟也坐得住?
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是王漣?
拓跋宏看她眼神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不悅地睨了她一眼,冷聲道:“快吃,食不言寝不語。”
能吃葷自然是好的,馮潤樂得不說話,擡起筷子就大快朵頤。
二人靜靜地用飯,直到來人将桌上的菜撤了個幹淨,他才吩咐道:“叫你的人快些收拾,半個時辰後,我們出發回思遠寺,昙曜法師還在等我回去。”
馮潤剛剛便聽到了他說要回去,可此時聽到他說起昙曜法師,心中卻突然升起一個疑問。
既然昙曜法師在等他回去,那他跑下山來這一趟是做什麼的?
難道是為了見她?
這個念頭才一升起便被馮潤壓了下去。
不可能的,他怎麼會為了她做這樣的事?他是帝王,隻有别人去見他的份,哪有他去趕着見别人的?
可,不是為了她又是為了誰?
他到了甘泉宮後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并沒有見他有旁的事要處理。
思來想去,仍舊無果。
馮潤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陛下,你辭别昙曜法師來甘泉宮是做什麼的?”
拓跋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咬牙切齒道:“你還知道問?我還以為你這個沒良心的永遠也想不起來問這個呢?”
馮潤愕然。
怎麼一覺醒來,她就成沒良心的了?
她才要開口反駁,便被拓跋宏的弦外之音擊中了心髒。
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已經浮出水面。
他是...
為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