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拓跋宏毫無道理的話語迅速攫住了馮潤的心神,令她全然顧不上臀部的疼痛,下意識便張口辯解,“陛下,妾昨夜一直守在你身邊。”
她姣好的面容上仍有痛苦的餘韻,一雙水波浸過的眼睛全是委屈與不解。
拓跋宏恨極了她這雙橫波目,仿佛不管她做錯了什麼,隻要她拿眼睛這樣一瞧,他就該原諒她。
放在她腰間的手臂不斷收緊,他仍有餘力騰出一隻手,去撫上她纖細的脖頸。
他的指腹粗粝,全是常年拉弓射箭的薄繭,帶過下颌喉嚨,激得馮潤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不自在地往後仰,可沒動兩下,就再次被拓跋宏勒回身邊,目光相撞,他不容拒絕的鷹視令她不敢再避。
“你想掐死我?”
他平靜地吐出這句,卻仿佛晴空霹靂一樣将馮潤劈得不敢動彈。
“我沒有!”顧不上思考,她下意識大聲反駁。
但躲閃的眼睛、顫抖的嘴角、還有“砰砰砰”一聲高過一聲的心跳,她的一切都在宣宣示着她的心虛。
拓跋宏勾起嘴角,手掌從脖頸移到她的後腦,将她扣近自己。
“又在騙我。”
微微揚臉,他将她的耳珠含進口中,用牙齒輕咬:“你這個小騙子,我死了,你難道能活?”
他的舌濡軟溫熱,一下下舔過她的耳廓,馮潤卻覺得背後冷汗直冒。
往日的閨房之樂,竟像毒蛇催命的信子。
恐懼迅速發酵,她想都沒想,便使出全身的力氣,将他推開去。
這一下來得突然,拓跋宏不防,被她推得趔趄連連。
馮潤自己也不好過,她被彈得摔在床棂上,後背被雕花磕得生疼。
“嘶”,後背牽扯臀部,她疼得吸氣不止,眼淚直冒。
拓跋宏立在原地,眼神陰狠地看着她,片刻後,他再次向馮潤走去。
馮潤警鈴大作,下意識便想走避。
可她哪裡逃得過,不過眨眼,他便又将她的背鉗在身前。
馮潤正要再叫,卻忽感一陣天旋地轉,再次擡頭時,她已趴在柔軟的床榻上,身下的錦被軟如無物,卻柔柔地簇擁着她。
她不解地看向拓跋宏,卻見拓跋宏已打開殿門,大聲命令道:“将步辇擡進來。”
沒一會,八人擡動的步辇便停在了殿門口。
馮潤盯着朝自己走來的拓跋宏,卻發現他似乎在刻意地回避着目光,并不看自己,她正想說什麼,卻忽地身體懸空,拓跋宏将她穩穩地抱在臂彎裡,又将她妥當地放在辇中。
馮誕心疼地擰着眉,想拍拍馮潤的頭卻又無從下手,隻能柔聲道:“二娘,你好好養傷,大兄明日便去看你。”
馮潤點點頭,望向拓跋宏,想着他應該也會說什麼。
可直到步辇起,他也什麼都沒說,隻是拉着馮誕的袖子回了正殿,然後“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馮潤也被他這無常的一摔摔出了脾氣,氣急敗壞道:“我們走!”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步辇走出宣光殿的大門,馮誕才将袖子從拓跋宏手中拽出:“陛下,您這是何意啊?”
他實在不明白拓跋宏在搞什麼名堂。
走的時候兩人還好好地抱在一處呢,回來卻看到拓跋宏當着馮潤的面摔上了門。
摔門也罷了,皇帝嘛,摔誰不行?可摔完了門,卻拉着他站在門口不走,還不讓他說話是什麼意思?
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陛下和二娘的感情了。
料是拓跋宏還生馮潤的氣,他決定出言幫幫自己這個任性的妹妹:“陛下,你知道的,二娘她隻是在家被嬌慣壞了,人卻是沒有壞心的。這次你摔下馬,她一聽到消息就立刻回來了,她還...”
“好了思政。”拓跋宏輕聲打斷:“我隻是摔下馬,可沒失憶。她是怎樣的人...”說到這裡,他自嘲地哼笑:“我再清楚不過了。”
話畢他一把攬過馮誕的肩,坐在窗下的榻上,“你不知我經曆了什麼,你也不知道再見到你們我有多高興。”
說着說着,他便仰起頭,将手掌覆在面上。
馮誕見他面色怅惘,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可又不知該從何問起,隻得用肩去碰拓跋宏的肩,笑道:“可不是嘛陛下,聽到墜馬的消息,我吓得腳都軟了,差點跌了一跤,還好祖宗保佑您平安無事。”
拓跋宏猛吸一口氣,迅速地将馮誕攬在懷裡,用力地拍了拍馮誕的後背,又迅速放開道:“現在我回來了,你也回來了。咱們還有大把的時光!來日揮鞭南下,我要南民影從,天下歸心!”
馮誕被他說得也是豪情滿襟,附和道:“陛下!您在哪,思政就在哪。您隻管南征,無論何時,臣都為您牽馬執鞭。”
拓跋宏望着馮誕因興奮而紅潤的臉,眼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馮誕确實說到做到,遷都、南伐、易姓、定廟,每一次他都站在他身邊,便是死,他也是死在了鐘離。
心潮起伏,他喉嚨好像被噎着一般說不出話來,隻再次攬過馮誕,無聲地傳遞自己的情緒。
馮誕鮮少見他情緒外露,此刻隻當他經逢大變,心思易感,也不多言語,隻同樣擁抱回去,用男人的方式安慰另一個男人。
片刻後,拓跋宏重拾笑顔道:“思政,我走了這幾日,前朝後宮可有什麼新鮮事,說與我聽聽吧。”
“新鮮事?”馮誕皺起眉,認真思考:“還真沒有,都是些老生常談的東西。無非就是朝臣上表,去歲靈丘道遭水,今年要派何人做大使巡行。河南七州是否赈賜戍兵。鹹陽公身子不虞,其子請賜禦醫。各地商人行賄長官的案例又增,太皇太後正頭疼。”
他一張嘴便說了好幾件事,拓跋宏心思電轉,片刻後便給出回應:“遣隴西公元琛、尚書陸睿為東西道大使,巡行各地。河南七州戍兵五月春耕後再行赈賜。李脩善脈氣,叫李脩去高家,為鹹陽公看診。商人賄賂公行,緻使民事多艱難,止賄可矣,不克永逸。”
他皺起眉頭:“重訂置官班祿之制,已勢在必行。”
馮誕聽得目瞪口呆,感歎道:“陛下天縱多能,兆富民治,臣佩服!”
拓跋宏微微笑過,并不說話。
若是十來歲的他,自然不能這樣信手拈來,必得深思熟慮,請示祖母後方能定下,可現在他的身體裡已然是登極二十餘載的元宏,這些早已經曆過的朝事,可不就是随口就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得了哪路神仙的庇護,竟能死而複生。
他明明記得自己懷着滿心的遺憾和怨恨,在谷塘原行宮永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