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誕跟在拓跋宏身邊,聽了一耳朵白整說的話,也沒聽出個所以然。
回到宣光殿内室,他終于忍不住問道:“陛下問那閹官這些何意?臣愚鈍,不能理解陛下的用心。”
拓跋宏笑道:“你這好妹妹,可真是下了一盤大棋!”
“下棋?”
馮誕并不十分了解思遠寺發生的事,隻知道二人對這個犯錯的閹官的處置有不同意見,實在無法将這事與“棋”聯系再一起。
拓跋宏見他不明所以,也無意為他說明,隻道:“明日國子監結束後,你便去看看二娘吧,我還有些朝事要處理,便不與你一道了。”
“陛下不去?”馮誕的話脫口而出,但見到拓跋宏繃緊的臉,他改口道:“那恐怕二娘要傷心了。”
“哼,她會傷心?”拓跋宏嗤笑出聲。
她這個狠心的女人,隻有闆子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疼,什麼時候會因為别人而傷心?
“恐怕我不去她反倒自在些。”拓跋宏說完便揀起《左傳》來讀。
馮誕觑着他的臉色,小聲問道:“那她要是纏着我問您為何不來,我該怎麼說?”
在閨中時,馮潤便常常在他耳朵邊陛下長陛下短的問來問去,導緻他現在還很怕這個磨人精發問。
拓跋宏眼皮都不掀:“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可是,她一定會...”
馮誕仍對馮潤的追問心有餘悸。
“别可是可是了!劉博士交代的文章你做好了嗎?”拓跋宏将《公羊傳》塞到他懷裡,“有時間,先管好你的功課吧。”
馮誕聞言更是一陣心塞,認命般地打開《公羊傳》,苦着臉讀起來。
拓跋宏見他消停了下來,心裡松了一口氣。
可他盡管打開了書卷,書上面的字也是一個也看不進去。
馮太後、李沖、宋弁、元勰、王肅、元丕、元恂的臉便不斷在眼前閃現,最後,是馮潤。
拓跋宏雖沒有切實的證據,可心裡已經認定馮潤與他一樣,同是複生之人。
他回憶着前世與馮潤相愛相守的全過程,心中無限怅惘。
她因病出宮之事,曾令二人飽受相思之苦,後來他頻頻南征,更是惹得她險些做下醜事。
他想他心裡終究還是恨她的,恨她意志不堅,恨她挾勢弄權。
若是不曾相愛,倆人倒也能各得各的圓滿,可偏偏命運就是愛作弄人,重活一次,兩人還是誰也脫不了身。
不過,他畢竟是天子,比馮潤有更多自由。
重活一次,他一定更珍惜這寶貴的機緣,令心願得償,絕不再留憾事。
至于馮潤,她若肯好好好個做個宮妃便罷,若還想攪弄權術,那就别怪他不念舊情。
想通此處,他自覺已對自己有了交代,遂也不再想些瑣事,隻專心看起書來。
那邊馮潤卻無暇他顧。
趴在步辇上,她越發覺得臀部痛得厲害。雖說劇鵬已提示行刑的人下手輕一些,可她仍是被這棍棒打得落下淚來。
将頭埋進步辇上的軟被中,她任由淚水再次滂沱而下。
一旁的阿呼也心疼得直哭:“娘娘,你還好嗎?疼不疼?”
阿若也哭着道:“就快到了,您千萬堅持住啊。”
馮潤根本不敢回應,她怕她一開口,便會哭出聲來。好不容易熬到了步辇停步,她知道終于回到了自己的晖章殿。
兩小婢又怕摔到她,又怕碰疼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将馮潤擡回宮室。
徐謇帶着女醫官早早就候在殿中了,一見馮潤進來,忙迎上去,扶她将外衣解下,隻着中衣在床榻趴好。
指揮馮潤趴好後,徐謇退去簾外,由女官來回走動,将馮潤的傷勢講給徐謇聽,然後再由徐謇做出用藥決定。、
馮潤不止身體疼痛,還有着心靈上的隐憂,她哀哀問道:“徐禦師,可會留疤?”
徐謇無奈道:“貴人安心,連創口都不曾有,怎麼會留疤?”
聞言,馮潤舒了一口氣,旋即又問道:“何時能痊愈?”
徐謇想到拓跋宏的暗示,斟酌道:“月餘便可痊愈,隻是貴人一向體嬌,不妨再多将養一陣,若是謹遵醫囑,節制飲食,兩月定能恢複如初。”
聽到這話,馮潤皺緊了眉頭。
眼看就要過年了,她卻帶着病體,這讓她如何好意思往姑母身邊湊呢?
可不侍奉姑母,她又焦心的緊。
她自知智力平平,殺白整尚且吃力,若是還想殺宗親,鬥皇帝,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抱緊姑母這顆大樹的。
盡管姑母似乎更偏愛馮沺,可這也是因為她以往并不愛往姑母身前湊的緣故。
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若是她拿出磨纏父母的勁來,想必也一定能得姑母的歡心。
想好今後的路,她便安心了許多。
精神上一放松,身體便也覺得困倦得緊。尤其還有女醫官在她身後窸窸窣窣動個不停,每一次觸碰,都輕柔得仿若催眠,令她還未來得及品嘗疼痛,便覺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何時,她已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滿室昏黑,隻餘兩盞燭火搖曳微光。
“來人。”馮潤朝着帳外喊道。
幾乎是立刻,阿呼便擎着蠟燭走近,将床帳挂起,輕聲道:“娘娘你醒了,可要用些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