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日子自是悠閑,不知不覺半月過去,已是到了年根下。
臘月二十九這日的晚宴,是為皇親國戚而設,馮潤對此期待已久,她已迫不及待見到自己母親。
她是她母親的頭一個女兒,因此常夫人額外偏愛她,無論什麼事都以她為重,想到自己前世驟然離世,她的母親不知該有多傷心。
心一酸,嘴一撇,她的眼眶又沁出眼淚。
正為她插步搖的阿若還當是刺痛了她,忙關切道:“可是婢子弄疼您了?”
馮潤搖搖頭:“我隻是太思念母親了。”
阿若并不知她心緒,隻以為她是與常夫人分别數月的尋常想念,故隻安慰道:“等下便能見到夫人了,正好教夫人看看,您戴這隻步搖有多漂亮。”
話畢,阿若将這隻常夫人親自挑選的桃葉金步搖穩穩插在馮潤發髻間。
馮潤對着妝鏡左看右看,确認妝發完好,她忙道:“我們快去清徽堂,想必母親也着急見我,定會早早就到。”
阿若點點頭,為她扶正裙擺,就往出門去。
馮潤亦是迫不及待,舍棄了常走的宮道,而是選擇穿西遊園過去。
冬日的西遊園草木蕭疏,馮潤快步而走,沒多久就發現了在前面緩緩行走的來充華與高禦女。
馮潤皺了皺眉,并不想與這二人打交道,可她們擋在她的必經之路上,且也沒有她一個貴人給這兩個低位妃嫔讓路的道理,故而她隻是闆起了臉,仍是腳步不慢地走過去。
走得近些,二人的對話聲也漸漸傳了過來。
音容婉轉的人是高照容,她正惋惜自己不能跟衆人一道去思遠寺。
來充華聽完一臉晦氣:“哼,我們去了能撈到了什麼好?小馮貴人不也被陛下攆了回來?”
高照容聞言十分好奇:“寺裡發生了什麼事?”
來充華皺着眉毛上上下下打量她,似在判斷她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不知情。
高禦女身後,一抱着襁褓的婢女代答道:“禦女産子後,身子虧虛得厲害,故而一直閉門養身,并不曾與其他娘娘有往來。”
高照容感激地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随後朝着來充華點點頭。
來充華想了想,覺得寺中的事揀一兩件說說也無妨,而且,她确實也想找個人說說自己心裡的話。
本來羅容華與她一同經曆了這些,是最好的叙話人選,可自從陛下醒了後,羅容華便龜縮在自己的宮殿裡不出門,來充華一連拜訪了兩次,羅容華都稱病不見,故而來充華不願再熱臉貼冷屁股,遂與羅容華再沒了往來。
本就一腔埋怨無處傾訴,眼下正好有個不知情的高禦女,地位又低自己許多,決計不會像羅容華一般總是對自己的觀點表示鄙夷,來充華心裡湧上一股知情人的自豪,略一揚了下巴便道:“這事說來便可笑,小馮貴人自己選了經書叫人抄寫,可進了寺門,陛下卻以不通經義心不誠為緣由,一連發作了費婕妤、萬容華、呂承徽、袁禦女,又說小馮貴人失察,一齊将她們攆回了宮來。”
高照容瞪大了眼睛:“看不懂的經書抄來做什麼?也無怪乎陛下會生氣。”
來充華輕蔑一笑:“誰知道小馮貴人在搞什麼?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有大馮貴人,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竟為了一個宦官惹怒了陛下,被太皇太後杖責了。我看呐,她是失寵了,養傷這麼久,陛下一次也沒去看過她呢。”
說完她便捂着嘴偷偷笑了起來。
高照容的臉色尴尬起來,她是想探聽些後宮的消息沒錯,可她位份低,絕不敢妄議大小馮貴人啊。
正苦着臉,想些瑣事轉移話題時,她突然聽到一股清泉一般的聲音。
“真是巧啊,在這兒碰到兩位。”
馮潤面色不善地朝來充華疾步而來。
來充華心内一驚,萬沒想到這頭才說完人的閑話,轉頭就碰上了正主兒,她下意識便退意萌生。
可退了兩步又覺此舉長了馮潤的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她咽了咽吐沫,不自然地道:“見過馮貴人。”
那邊高照容也一臉心虛地下拜:“見過馮貴人。”
馮潤并未立刻言語,等了片刻,才冷聲道:“哼,你們倒是不嫌冷,站在這風口還說個不休。”
高照容惶然擡頭,咬緊了嘴唇,一副想辯白的樣子,來充華也是一臉心虛,隻将眼光放在别處,就是不敢看她。
馮潤已将這二人的對話聽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雖然心中微惱,但因着急見常夫人,她并不想計較什麼,又不耐高照容委屈的表情,故而隻對着來充華道:“看來餓肚子是不能讓你長記性的了,下一次我得換個辦法對你了。”
也不管聽的人心裡是怎樣的驚濤駭浪,她扔下這一句話,便帶着阿若昂頭離去,隻剩下六神無主的來充華和一臉焦急的高照容。
抱着襁褓的婢女扯了扯高照容的袖子:“娘娘,此處風大,二皇子不耐寒風,咱們得快去清徽堂才是。”
高照容如夢初醒,朝來充華道:“娘娘,二皇子怕冷,妾便告退了。”
來充華仍呆呆地,聞言隻是點點頭,并不言語。
高照容如蒙大赦,忙帶着婢女匆匆離去,一直到了清徽堂門口,她才追上馮潤。
“馮貴人,剛剛妾并沒有...”高照容一臉焦急地迎到馮潤身邊解釋,可話一出口,她卻不知後面該如何說了。
馮潤的心思全在尋找常夫人上,并沒有注意高照容說什麼,隻是囫囵敷衍道:“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會怪你。”
高照容聞言瞬間舒了一口氣,感激道:“多謝馮貴人體諒。妾知道,您不讓妾去思遠寺,也是為着妾的身體着想。下次等妾身體好了,還請您一定允許妾服侍您左右。”
她這話說得卑微卻誠懇,馮潤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不得不放棄尋找常夫人,對着高照容認真起來。
“高禦女,你也是陛下的妃嫔,還誕育了二皇子,除了太皇太後和陛下,你不必伺候任何人。”
高照容聞言更是激動,眼中的感動幾乎要溢出:“妾...妾身份卑賤,您高貴又心善,妾服侍您是應當的,您若是不嫌棄,妾願日日向您請安,服侍您用膳。”
馮潤自問前世今生與高照容都沒有什麼交集,所以她實在難以理解高照容這滿臉找不出一絲僞裝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