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澤維爾負責把擋路的藤蔓與樹枝脆化,再由裡奧負責将它們擊碎,他們朝着離開奇亞山脈的方向緩慢行進,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出來,一直行進到了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到這時,饒是兩人合作的效率驚人,也隻是堪堪往前走了了三、四裡路。在這期間,澤維爾一直默默的在前面走着,隻是不斷的催動魔法,制造冰雕,并不和裡奧說話。
“就跟……就……一個煉金木偶似的。”裡奧心想,他們從早晨開始,一直走到現在,午飯也沒有吃,雖然也不知道在這荒郊野嶺,有什麼可以果腹的東西。他自認為自己還算體格強健,但一直不間斷的破除障礙,到現在身體也有些感到疲憊,喉嚨火辣辣的,尤其感到口渴。
“喂,”他向前喊道,見澤維爾沒有動靜,他又用力拉了拉纏繞在自己手上的那根藍色絲線。這根絲線似乎有一種奇怪的作用,一方想要呼喚另一方的時候,隻需要拉動絲線,另一方就能感受到。這還是在今天的行進途中,裡奧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扯出了絲線,才發現的。
澤維爾終于有些反應,他冷漠的目光掃過來。
“喂,我說。”裡奧說,“我們不休息一下嗎?”
澤維爾的目光變得有些疑惑,仿佛在說:“為什麼要休息?”
裡奧說:“我們從清晨一直走到現在。已經快将近十個小時沒有休息了,你不覺得累嗎?”
“你很累嗎?”澤維爾說。
“你不累嗎?”裡奧難以置信地說, “就算不累,難道你不餓不渴嗎?從我帶你離開地下監獄到現在,快有四五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你現在難不成一點食欲都沒有嗎?你不會真是一個煉金人偶吧?”
沉默了片刻,澤維爾說:“确實……有點餓,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裡奧忍不住嘲諷道:“怎麼,在你沒有來到绯色帝國之前,跟着你的主人混,還能過的那麼差,連飯都吃不飽嗎?”
澤維爾沒有和他争論,他看了看前方,依然是無數交叉纏繞的藤曼,天色已經暗了,巨木垂下來無數彎曲的枝條,看起來有些陰森。眼下已經不适合繼續行進了。
兩人搜尋了一番,在附近找到一棵已經幹枯的樹,樹下正好朽出來一個大洞,看起來十分寬敞,住進四五個人都沒有問題。
兩人走進去後,澤維爾直接依靠在樹洞的内側,就盤腿坐下,開始閉目養神。
裡奧嫌棄地看了眼髒兮兮的地面,忍不住說:“地下這麼髒,你也不清理下麼?”見沒有答複,他深吸了一口氣,用腳拂了拂地上的塵灰,又把角落的一些幹草鋪在地上,這才理了理衣服,蹲坐下來。
看澤維爾依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裡奧也樂得清靜,又開始默默想自己該如何出去,對上這個該死的敵國奸細,自己空有一身力量,卻始終難以發揮,那個奸細嘴上說會把自己帶出去,可誰知道心裡打着什麼鬼主意,他必須為自己做一些打算。
想着想着,裡奧忍不住又開始想起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自己被擄走,他們應該早已派出人來搜尋,可是奇亞森林離王城那麼遠,也不知道追兵能不能趕來,心裡不由得有些氣餒,過了會兒,又開始想起初見澤維爾的時候,就因為他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他便忍不住向王兄求情,自己一時被他……他的容貌所迷惑,最終也是讓這個奸細成功得逞,被迫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想到這裡,裡奧心底又有些發悶。他慢慢地放空自己,就這樣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地過了好半天。
一陣冷風吹過,守在樹洞邊緣的裡奧打了個激靈,蘇醒過來。
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午夜,外面一片漆黑,裡奧解開盤了許久,有些酸麻的雙腿,他望了望裡面的位置。黑暗中,裡奧的視野受限,隻看得出澤維爾蹲坐在地上,背靠着樹洞,雙手抱膝,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居然還顯得……顯得有些嬌弱,裡奧旋即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這可是個十足強大的奸細,你在想什麼!他在心裡暗罵自己。
他心思一轉,又開始活絡起來,不如……趁着這個時機,直接跑掉?但是那根冰靈絲還系在自己身上,失去了魂能,在魔獸衆多的奇亞森林裡面,但凡遇到一點危險,都可能丢掉自己的小命,裡奧還不想冒這麼大的風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綁着的那根絲線,它在夜晚接近透明狀,隻是發出極其微弱的一點藍色熒光,順着絲線,一直望向那邊澤維爾的手腕,裡奧心念一動。
他沿着樹洞慢慢地移動着自己的身體,他的動作極輕微,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在快要探到澤維爾手臂時,面前的一雙眼睛卻突然睜開,瞳孔發出冰冷的光。
“你要做什麼?”澤維爾問。
萬幸,此時兩人隻是挨得很近,裡奧還沒有伸出手,黑暗中,他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有沒有什麼變化,回答的聲音卻很鎮定:“沒做什麼。”
下一刻,澤維爾伸出腳,朝着他的胸口一踹,裡奧的身體頓時撞在身後的樹洞上,整個樹洞都撲簌簌地一響,外面有幾根枝幹落到地上。裡奧悶哼一聲,他站起身來,怒道:“你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澤維爾說。
黑暗中,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澤維爾說:“如果你是想解開冰靈絲,那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冰靈絲不是實體,與你的聯系與否,隻在我的一念之間。換句話來說,隻要我不願意,再怎麼樣你都是解不開的。”
“好!”裡奧冷笑道,“好!”他登時坐下來,躺到先前布置的那堆幹草上,背過身去,沒有再吭聲。
樹洞裡面又恢複了寂靜。這一次,裡奧很快就睡着了,而且還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總是能似有若無地聽到一個凄涼的聲音,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呼喊,聲音裡面帶着一股濃的化不開的憂愁,一片漆黑的夢中,遠遠地出現了一個身影,一旁有一些高大的房子,那仿佛就是聲音的源頭。
是誰呢,裡奧心想,他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那聲音卻忽遠忽近,聽不真切;他想要坐過去看看,卻始終沒辦法靠近那個人。
裡奧有些焦躁,他想要發出聲來,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喊不出來,他拼命地張開嘴巴,撐大喉嚨,努力地試圖呼喊出來。
慢慢地,他仿佛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了,那身影也越來越近,那是誰?
“……”
“唔……姆……,媽……媽。媽媽!”
裡奧猛然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自從小的時候媽媽去世之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關于母親的夢了,可最近他還連做了兩次,夢裡面,母親看上去那麼哀傷,仿佛有什麼話想說。
裡奧直起身來,望了望外面,天色又沒有那麼灰暗了。不知何時,月亮出來了,大半個月盤已然挂在天空中,把周圍的雲都照成了銀白色,月光照在地面上,也讓周圍環境不再透着陰森的氣息。他忍不住朝回望,這下卻有些吃驚。
隻見澤維爾的身體不知何時,居然自己靠到裡奧這邊來了。
他此刻正側躺在地上,雙手抱膝,把自己緊緊地蜷縮起來,姿勢就像還在母親身體裡面的嬰兒一般。兩人此刻挨得很近,幾乎隻有一臂的距離,在月色的照耀下,裡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澤維爾緊閉的雙眼,秀挺的眉毛緊蹙着,鼻頭呼出來肉眼可見的冷霧,。
澤維爾看起來似乎并不太舒服,不……應該說是很不舒服。他的身體以一個極輕微的幅度顫抖着,藍色的魂能從他的身下慢慢放射開來,把四周的小塊空地都凍成了冰面,幾根幹草被外面的風吹到澤維爾的頭旁,幾乎在片刻之間,靠近臉頰的草尖就開始往下長出霜花,繼而變成了幾根細小的冰柱,不堪自身的重力,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他看起來……似乎很冷?裡奧心想,沒想到來自北境的異邦人居然也會怕冷。那冰面從澤維爾最初睡覺的地方一路蔓延到近處,幾乎凍住了大半個樹洞,唯獨裡奧所在的小角落,冰面一擴散進來,便如遭遇了火焰的灼燒一般,飛速地消融了,那冰面宛如一個活物,仍不甘心,不斷地想要往前進,卻始終無法靠近裡奧半步,空氣中騰起來絲絲縷縷的水霧。
看來裡奧的魂能雖然無法使用,但也正在慢慢恢複,保護着他的身體,也為他提供了充足的熱能,而澤維爾感受到了附近的溫暖,于是才慢慢移動過來。
裡奧還沒有下一步的想法,澤維爾卻動了。他睡得很不安甯,眉毛緊了又緊,顫抖的幅度更大了,似乎感受到自己離那個火源越來越近,他終于解開了自己環抱着身體的雙手,往前慢慢動了動,想要抓住那個熱源。
他的手臂一下子貼在了裡奧的大腿上面,一股涼意直沖裡奧的心頭,他立即打了個激靈。
下意識地,裡奧一下子用手把澤維爾的手臂打開了,不僅如此,他朝着澤維爾的肩膀狠狠地推了一把,直接把處于淺度睡眠的澤維爾推得驚醒了過來。推完之後,連裡奧自己都愣住了。
“你做什麼!”澤維爾說。
聞言,裡奧卻迅速反應過來,冷冷地說:“離我遠點!誰知道你要幹什麼?”
澤維爾環顧四周,隻見樹洞大部分表面都已經被冰霜覆蓋住了,隻有裡奧所在的角落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在看看自己的位置,他一下子明白發生了什麼。
難得地,澤維爾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潤,他冷着臉,沒有說話,自己默默地退回了原地。
“喂,你很冷嗎?還要……”裡奧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借着清冷的月光,卻清晰地看出來澤維爾臉上驟然浮現出的一抹羞紅,他呆住了,沒有再把話往下說下去。
少頃,澤維爾從樹洞裡面走出來了,留下裡奧一人在裡面。
澤維爾看着天空,月光更亮了,大半輪圓月周圍沒有一顆星星,此刻,仿佛它成了唯一的太陽,亮光要把周圍的雲層都給刺破。在無處躲避的月色籠罩下,澤維爾感受到自己身體裡傳來越發刺骨的寒冷。
那顆心髒,他的那顆冰做的心髒,此刻重的宛如鉛塊,直直地要往下墜,不斷地墜,幾乎要把他的脊柱都給壓彎,要從他的軀幹下方墜出來一個窟窿才肯罷休,這顆心髒不斷地向外散發出寒意,猶如千萬根成實質的細針,刺向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直要讓他難受地喘不過氣來。他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關押冰心的容器,阻擋着一波又一波令人絕望的,永不停休的沖擊,過剩的寒氣無法控制地逸散開來,又一次,讓地面上覆蓋滿冰霜。
倘若這就是成為強者的代價,又有多少人甘願承擔這份痛苦?澤維爾心想,他的臉色早已不複剛才的紅潤,而是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如同一具屍體。他背靠在枯萎的大樹下,身體産生一陣又一陣的痙攣,呼吸一頓,又一頓,眼睛卻死死地透過張牙舞爪的樹幹,看着那一輪月亮,就這樣過了一夜。
直到晨曦刺破雲霞,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叽喳的聲音,澤維爾才又清醒過來,他身體内的痛苦終于消退了大半。
他擡起手來,此刻,手心裡面還有一些昨晚手指刺破皮膚留下的血迹,他輕輕籲了口氣,呼出來的寒氣一下子在手心上結出來一層薄冰。他又攥緊了手心,細碎的冰花自手中的縫隙慢慢飄散下來,再張開手時,血迹已經随着薄冰一起消失了。
裡奧沉默地走出來,澤維爾也沒有說話,兩人又開始了今天的行進。
兩人今天的效率頗快,澤維爾的凍結魔法仿佛又強大了,凍結植物的速度快了一些,裡奧心裡仿佛也有一些事,幹起活來異常賣力,臨近傍晚時,居然走出将近十裡路。這時,擺在兩人面前的那些枝桠、藤曼已經稀疏了很多,兩人都明白,要走出這片密林區了。
終于,澤維爾看到眼前的植物縫隙處傳來亮光。他輕輕揮了揮手,面前擋路的枯枝迅速凝結成了硬脆的冰晶,這一次,他自己親身上前,一腳飛踢上去,枯枝紛飛碎裂,眼前赫然開闊起來:一條潺潺流水的小溪,出現在兩人面前。
“咦?”裡奧有些驚訝。
“看來我們已經離開了密林區域,”澤維爾說,“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
兩人慢慢地走到湖旁,正是黃昏時分,金色的陽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上,煞是好看。樹木的數量一下子減少了許多,小溪歡快地往前奔湧,發出叮咚的聲響,延伸到視野的盡頭,打了個彎兒,消失不見了。
“這片水源……可以指引方向。”裡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