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溫溫嗯了聲,手指無意識滑着櫃台桌面打點點,嘴張了半天也沒說出話。
一隻紅蜻蜓飛進來,在玻璃窗上撲來撲去,從這頭飛去那頭,被困住了。
“媽你最近還好麼?在那邊還順利吧,最近天氣熱,記得多喝水,不要中暑了,多多注意身體。”
“诶,我知道,阿螢平時也是,夏天到了要多喝點水。”馮淑琴聲音有點低,聽起來像是強忍着哽咽,把女兒一個人丢在漣江,她也實在沒辦法。
“你佳慧阿姨很照顧我,别擔心,我這邊一切都好……明天要開學了是嗎,你在姑姑家要好好聽話。”
“嗯,我知道的。”
“學費我都打在你卡裡了,我在姑姑這還放了錢,學習生活上要用到的,就問姑姑要,别委屈自己。”
“好,我沒受委屈。”
直到放下手機,程意心頭依舊酸酸的,好像下了場雨。
她側枕着胳膊趴在收銀台上,靜默望着綠蔭下破碎的光影,此時此刻,情緒莫名陷入低谷裡。
台式電風扇呼啦呼啦吹動她的碎發,吹動她的衣衫。
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氣,提了提唇,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
紅蜻蜓像迷了路,程意起身将玻璃推開,它又跌跌撞撞找了會兒出口,這次她撚住翅膀,将它放飛了。
灰蒙蒙的情緒才剛剛自我調整。
第一通電話沒挂多久,五六分鐘後,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宋朝斷斷續續抖着聲音一句話沒說完就挂了。
程意一愣。
怕真出什麼事,她給老闆留了消息鎖門,想都沒想,着急忙慌趕過去。
—
烏金西沉,牆頭樹影搖曳,壁面上貼滿褪色翹邊的小廣告,清風吹起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脆響,将絲絲西瓜味蕩在空氣裡。
地上慘烈摔着幾瓣西瓜,紅瓤瓤的果肉粘了灰塵癱在地上。
巷子口山地車旁站着倆個子高高,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其中一個寸頭嬉皮笑臉正面着馬路将手搭在另一個穿寬松白T,斜斜垮垮背黑色挎包的肩上,單方面正熱絡聊着什麼。
蓦地見闖進來的面孔。
“不是,怎麼……這又來啊?……”沒完沒了是吧。
聽聞動靜,被擋住蹲在他們身後的宋朝偏頭瞧見來人,慌忙站起,一臉的欣喜。
“姐!”
恰巧那個白色T恤男生側頭,漫不經心瞥來一眼。
男生見她樣子明顯愣了愣,眼眸一垂,瞥見她手裡。
有些驚訝。
随後,唇角挂了些弧度,像是在笑。
橙紅的光影被頂上樹葉切割成光斑落在他蓬松的頭發上,也掠了一絲進他眼睛裡。
程意滿頭是汗,汗水浸染的布料緊貼在後背,大腦缺氧,手裡還握着剛剛邊走邊找人,順手從地上撈來用作防禦的棍子。
她莫名被他的笑意刺到,僵硬捏了捏手裡的木棍,松了緊,緊了松,略有些不自在。
一方面又因為自己的狼狽居于下位任人打量,心裡格外不爽。
此刻場面要多滑稽又多滑稽。
宋朝這個沒頭腦的,見這架勢怕生什麼誤會,趕緊跑到她姐這邊:“姐姐姐!——我沒事沒事!不是他們不是他們,他們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原來這是你姐啊,我還以為那幫龜孫又殺回來了。”邊上寸頭男鄧璟然解釋起剛剛有一幫初中小男生找茬,正巧被他們碰見,報了個假警一炸,結果溜得比誰都快。
一群紙老虎。
還有你這弟弟認朋友也忒快了吧。
她看他們一眼,眼神不冷不熱,又不善地在那個白衣服男生身上劃過,朝兩人道了句:“謝了。”
也就隻有她道謝是這樣。
程意壓根一個眼神都不給宋朝,生氣無視撞開他肩膀。
邊上就是垃圾桶,她将棍子一丢,轉身就走。
“姐。”
“姐。”宋朝三兩步上去将她拉住。
程意擡手一掀,額頭是汗,冷冷看他幾秒,是真生氣了:“宋朝你下次再惹事再跟那幫污七八糟的人亂混,我絕不管你。”
“不是我,姐……”
“讓開。”
程意指他:“讓我說幾遍。”
“讓不讓!”
氣氛頓時冷凝。
局外兩個男生沒想到多陪着等了會兒還能撞見人家家常,瞬間靜悄悄的,尴尬氣息無聲彌漫開來。
縱使一貫愛看熱鬧吃瓜的鄧璟然也有些無措,摸摸鼻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生怕一個動靜就惹得戰火燎原到這裡。
就聽身邊單手插兜裡那哥,竟一反常态,偏偏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同學,這回真不關弟弟的事。”
清冽低磁的聲線浮在夏天的熱浪,像是掰開冒着白氣的薄荷棒冰,如此鑽進了這沸騰明晃的八月尾巴裡。
程意扭頭朝他瞥來。
涼岑岑的目光轉向駐足看戲的陳清許。
男生嘴角勾着若有似無的笑,不偏不倚迎着她的視線。
蟬聲沉悶而熱烈,風兒悠悠地吹,牆瓦上的貓咪小心探頭喵喵叫。
後來很多次,程意都在想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結下梁子的。
或者,陳清許這狗東西是什麼時候咬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