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君思緒萬千,最後隻有這一句話,輕輕的,像是怕驚擾到什麼存在一樣。
他到底活的久,經曆過的事情也很多,但在看人上,還是一葉障目。
陸小鳳看人,有時确實很準确,他第一次見他,就看到了很多诃那忽略的東西。
冰淩隻能模糊的折射出人世,冰雪也從來不會在乎自己飄落的方向。
越止生來就站在高處,目之所及,一目了然,世間萬物,不萦于懷,坦然寡欲,道心唯我。
是一個純粹的,不涉人間的人。
也是一個,用神的視角來看待人間的人。
他來人間,隻是去看一看的。
妖君再沒有比現在更清楚這句話的時候了。
“阿诃,你認為什麼是人間紅塵?”
道長把傘遞給回神的人,語氣淡淡的,在诃那給他答案之前,繼續說道。
“人間和紅塵其實是一個矛盾至極,又融洽至極的概念。”
“祂存在于真實,又存在于虛妄,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
“而我,依循這一世所聞所見,行走在人間。”
道長閑庭漫步,不帶一絲情緒。
“但若是依循普世觀念,我的想法的本身,就是異端。”
“我生長在皇族,自幼有父兄保護,但對于皇族之人來說,若非有特别的理由存在,為人親長的,總是要讓子嗣看着宮裡宮外的一切好與壞,以此來培養人才。”
“在這一代裡,我是見過紅塵映照的人。”
先帝子嗣不豐,如果當年他沒有選擇救下當今天子,那他的本身就是唯一的繼承人,是絕大多數人讨好的對象,也是妨礙了無數向往帝位的野心家的唯一障礙。
世人不認為一個孩子能有救人的能力,對一個命不久矣,注定長不大的孩子總是不以為意。
蕭玉衡在極端的善惡中成長,成長的途中,面對惡意的次數遠遠超過善念。
大人對着孩子總有着一種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總以為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懂,就會放松警惕,說出什麼,做出什麼,表達出什麼都往往比面對同齡人更加直白。
他看着什麼都不懂,總是一副不染紅塵的模樣,但他能活的這般恣意潇灑的樣子,不過是在這世海浮沉之中,選擇不執不悟。
舟不渡人,人總是要自渡的。
他看事情太過通透,往往一件是的本質都能看破,便也隻做到了“不執”。
诃那有些恍惚,心底有什麼東西将要破土而出。
妖族生來就是血統為尊,血脈壓制較之人族更加不講道理,也就是說,隻要他本事不差,他與阿浮君在寄水族的地位幾乎沒有人能動搖。
人間與仙居的相似之處,在争權奪利上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不是說妖族沒有,但出現在妖君眼前的沒有多少,就連他的弟弟阿浮君,也從來是極為尊重他,從未想過與他争權。
他雖然知道權謀,但對于皇室陰私并沒有什麼代入感。
所以,他對于記憶裡出現的另一個世界的走向,依舊疑惑不解。
今日越止幾乎是挑明的告訴他,其中的意義呼之欲出。
“你可知道,你與那位仙神有一個共同點。”
道長看着好友複雜疑惑的神情,悠悠揚揚的轉變了話題。
“你與他,都在以人的觀念看待此間一切,生了一顆人的心,也有了七情六欲。”
“你若不能明悟這一點,你将困在迷霧之中,不得解脫。”
其實他也有些不解,明明兩個不是人的生靈,偏偏就生了一顆與之不符的人心。
楊戬傳聞是人修煉而來,有此心可以理解,但诃那呢?
他是妖族,甚至是一族之主,卻也有着共同人心。
但人心和七情六欲,在很大程度上也不過是一個概念的代名詞罷了。
說成是生靈之心,也是更為準确。
道長神情自若,看着停下腳步陷入沉思,周身開始出現一種莫名波動的好友,不緊不慢的說出了最後的話語。
“我一直在人間。”
“我一直在看着人間。”
“隻是你深入期間,而我隻是身在期間,當局者迷,你可看清過你心中的迷障?”
那柄傘終究落下,素白的傘面依舊不染污色,但塵土依舊依附其上。
道長緩步而行,離開了波動的範圍,撐着傘,靜靜的看着本來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雷雨彙聚。
劈下來的天雷并不多,隻有七道,因為诃那隻在此間待了七年,又有功德護體,又非飛升此間,所以隻劈七道,威力不是特别大。
甚至比一般天道排斥的雷劫都有小。
道長默認般看着自家好友渡劫,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哪怕他已經預料到之後的結局,哪怕隻有他一句話诃那就會從那種玄妙的狀态脫離,停止雷劫。
從诃那記憶蘇醒的那一刻,越止就已經感覺到诃那身上有着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壓力和違和感,直到他說出自己不是此間中人後,越止才明白為什麼。
自從來到這裡,诃那開口後,越靠近救下的那位仙神,越止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天道的視線正在诃那身上彙聚,對他的排斥越來越大,但又好似在顧忌什麼,猶猶豫豫的。
那位仙神身上有着天命的氣息,诃那也有着天命的氣息。
他自己也有,所以他也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如果不是天命之人刻意尋死,天道不會置他們于死地,隻會潛移默化,讓他們循着命運的軌迹而行。
天道的排斥有一部分體現在诃那說出的話語裡,越止察覺到了。
诃那是越止的好友,是與他相處了七年的好友,又怎麼會不知道越止心如明鏡,清醒理智的人。
什麼樣的人,修的便是什麼道。
兩人都不是因為一己之私而幹涉彼此道路的人。
但天道的做法讓越止改變了不幹涉好友心結的想法,本想借着這次的對話,加快好友解開心結的進度,隻是沒想到,似乎一步到位,讓诃那直接悟道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離别總是常在的,沒有人會永遠和誰在一起。
七道過後,人也不見了,隻有虛弱的氣息中強盛的道韻在告知他,诃那已經被送了回去。
大雨傾盆,那個身影所在的地方隻餘一片狼藉的廢墟坑洞,撐着傘飄然回來的道長隻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輕忽如煙,下一瞬間就飄搖消失的話後就離去了。
“時間不可逆轉,因果不可妄斷。”
此後,除了他,恐怕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此間有過一個異界的白衣妖君。
如今這般回歸正軌,與誰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