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止離開了渡劫之地後,那遍地的狼藉也被一雙無形的手抹去,好似什麼也不曾發生。
離開的道長好似沒事人一樣,一路上遊山玩水,慢慢悠悠的回到了皇宮,期間不曾與任何人說過記憶裡的人,也再不曾從他人口中聽過那個人的名字。
從越止腦海裡那一份多出來的記憶就可以知道,那個人的存在切切實實被抹除的一幹二淨。
因為此界法則不允許關鍵時刻出現多餘的變數。
作為唯一被容允的變數,越止心有所悟,不曾言說。
禦花園裡,站在道長身後的天子褪下黃袍,穿着一身與道長極為相似的藍衣,眼底帶着擔憂。
“為兄一直未曾問你,自你回來後,好似滿懷心事,可是發生了什麼嗎?”
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讓阿衡一個人去那麼偏遠的地方。
“哥哥,我不日将要得道了。”
察覺到此生的宿命,道長擡着頭,澄澈的雙眼凝視着廣袤無垠的天空,語氣難道有些缱绻。
天子笑容一滞,也跟着沉默下來。
天子下意識的想到,越止得道飛升,既意味着他的弟弟得以長生,也意味着他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這是他選擇成為天子放棄修道飛升的必然結果。
“你自小就天資過人,得道飛升,這是好事,你不要因此難過。”
沉默半響,天子祝福了自己的弟弟。
“好,我不難過,那你也不要難過。”
道長收回了視線,轉頭看着自家哥哥,笑的很溫柔。
“什麼時候走?”
天子掩住失落的問。
“過幾天就走,隻是我的法特殊,是帶不走這具軀體,屆時就麻煩哥哥了。”
道長從容自若的回答,倍受打擊的天子沒發現,他其實半個字都沒說過得道就是飛升。
“……好。”
天子想了很多,但在自家弟弟澄澈的雙眼裡還是選擇了沉默,隻是更加珍惜相處的時間。
三天後,明祁殿中,越止阖眼睡去,再也不曾睜開。
天子收到消息後,還是留下了一行清淚,将蕭玉衡的軀體安葬。
為防止人皇因長生而心志更改,以行暴亂,三皇五帝定下了人間帝王不可長生的律令。
當年天子選擇了權利,越止如他所求,從此之後,天人永别。
飛升之後不可逆轉,對于一個兄長而言,等同永别。
哪怕“飛升”是大事,也不曾有人說什麼喜宴,因為沒人敢對着心情明顯不好的天子提起。
在越止他的視野中,他清晰的看到,那條聯系兩人的因果線倏然消失。
仿若連環效應,聯系着道長的因果線紛紛飄落,最後隻餘下兩道若隐若現。
于皇室,他盡了身為皇室子弟的職責,收複其他民族,穩定邊疆,平衡江湖。
于親人,他盡了身為人子兄弟的職責,完成父母願景,兄友弟恭,親友和睦。
于朋友,他盡了身為良朋益友的職責,幫助好友渡劫,重情重義,真誠相待。
此生到此,便是很好了。
縱使分别來的猝不及防了些,但在這時分别,時機也是剛剛好。
底下的侄兒将将長成,朝廷上也開始了風雲變幻。
為了不将他牽扯進來下一代的權利争鬥,蕭瑟和當今天子借着朝中大臣勾結外部,販賣違禁火器藥物一事,鋪開了肅清的計劃,将他拉進這個局裡,徹底斷了朝臣的心思。
而今天道變化在即,地起殺機,天地肅殺起,劫數是否延續下去,越止是關鍵之一,也是定鼎的一環。
要淨化天地積累的殺伐怨氣,越止就不能帶着凡間的牽伴,所以他主動入了局,借此了結了屬于蕭玉衡的因果。
他是遁去的一,是天生的靈胎,也是這一次量劫的應劫之人,是唯一能淨化自天地破碎另成一界以來,生靈淤積的負面影響的存在。
當年敖寸心在龍淵無意中吞了天道隐藏起來的天地靈胎,讓本應該無父無母的靈胎有了父母親緣,以緻出生遇劫。
為了不讓龍淵怨氣彌散,出生的龍子提前運用天賦淨化了龍淵,導緻魂靈破碎。
天地靈胎秉持悲憫之意,也為了歸還那可有可無的生恩,在她生産後為了救下瀕死的她,用功德為她續命。
若不是元始天尊和玉鼎真人的本體感知到,及時用天道為靈胎準備的十二品淨世青蓮輔以無數天财地寶重新聚魂,怕是早就夭折了。
雖然救了回來,但靈胎還是受損嚴重,忘了過往的記憶,如此就懵懵懂懂的過了許多年,養回來後又被玉鼎真人的分體放在華山借由寶蓮燈蘊養百年,才被天道送入輪回,體驗人間。
這一世,是他感悟人間的一場曆劫修行。
生來尊貴,仙姿道骨,心想事成,天道為他退讓,甚至縱容了異界之人的存在,讓他輕松離去。
紅塵二十載,今朝因果了,合該天命有歸。
他回來,隻是與他們道别的。
如今道别完了,他就該去拿回那具天地靈胎的軀體了。
飄渺的魂體如同一縷青煙脫離凡身,飄飄悠悠的向着華山的方向而去。
如今,他的本體依舊和五彩石一起好好的被隐藏在華山,被天道保護着。
在他斷斷續續的想起前塵舊憶時,也意味着這一世,天命的終途會在華山到來。
那段漫長的歲月還未繼承,懵懵懂懂的前世也沒有留存什麼記憶,而他記憶鮮活的人世裡,這一年,他其實才二十歲。
但他走的分外從容。
魂體來到青蓮本體所在,道長沉思默想,最終伸手輕輕的取下了唯一一顆蓮子,融入分出來的一份神識,作為他了斷因果的保險措施。
他自己則融入青蓮之中,消化着多年的底蘊記憶。
魂體融入青蓮體的過程悄無聲息,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樣自然而然。
蓮子在五色石上幻化人形,帶着玉質光澤的雙手對着下方若有所覺的女子輕輕一抹,斂去青蓮複蘇時似有若無的淡香和道韻。
又取了一抹青蓮寶光凝成一個面具别在腰間上,等戴上後,既能掩飾這張與蕭玉衡有六分相似的臉,又能掩蓋了他本身的天機。
做完這些後,化體淡去身形,向昆侖而去,本體清光幽幽,靜靜的立在五色石上,等待出世時機。
昆侖山雪洞裡,帶着面具的青衣男子含着笑,行了一禮後喚醒了某人放在此處的一份神識。
“三師尊,好久不見。”
“你終于回來了。”
一道平靜中帶着鋒銳的聲音柔和下來,連帶飛雪也輕緩起來,吹在那張玉白的臉上倒似在無聲的安撫着終于回來,又将要離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