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堡,首席議會廳。
天光從高聳的環形穹頂落下,讓大堂裡參議員們本就閃亮的塗漆更加耀眼。
最低處的演講台更是亮得發慌,除非今天的發言人都能自覺把塗裝改暗,否則結束後所有人都得去維修光學鏡。
警車站在自己負責的點位,檢查四周後,将“一切正常”的局域信息發給了安保部隊的區域負責人,這些信息最後被彙總,發給了禦天敵。
高大的現任汽車人安保部長擡了下金紅色的腦袋,下一秒就邁開步子,帶着一種肅穆,或者說無動于衷的神色,走到塞伯坦領袖——逆天劫身邊說了些什麼。
警車收回視線,他站在議會廳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銀白灰的機體隐藏在牆壁的陰影裡,隻有額上的紅色角徽昭示着這裡有人。
此次會議的主題和安保有關,所以隸屬于雲霧鎮機械法醫事務所的他也被抽調來旁聽,順帶和其他人一起負責場地的安保行動。
大部分人視此次機會為一份無上光榮,但警車的心情卻不怎麼好。
沒人想面對喋喋不休的議員——尤其是當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
議會廳一開始還算安靜,可過上不到十分鐘,第一個不和諧音就出現了,像是從沸騰液體下升起的泡,一個接一個把這場會議攪得天翻地覆。
現在的領袖逆天劫似乎鎮不住場面,在場議員沒過一個塞星時就開始了争論。
這樣的争吵沒有任何用處。警車心想。除非他們肯認真解構自己現有的思維體系,找出無可懷疑的邏輯原點,否則就算吵上千百年也不會有結論。
盡管心中不快,但音頻接收器還是堅持運轉和記錄,陸續接收到一些類似于“手腳置換”、“頭雕”、“情感表達”之類的詞。
有幾名議員想要增加一條新的律法,将犯人的手替換成沒有手指部件的鉗類肢體,将頭雕面部換得隻剩一個光學鏡,相當粗暴又高效率。
他們暫時還沒給這項刑罰命名。
警車皺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向禦天敵看了一眼,隻見長官還是面不改色。
或許那樣的态度才是對的。
也可能他早就知道了。
塞伯坦長老院的議員們會提出的重大舉措,基本已經是某一派系的私下共識,就算有人反對,也架不住同謀者們如砍瓜切菜般地打配合,把異見全都壓下去。
大局已定,誰都沒法改變現狀,逆天劫或許可以,但他不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投票已經通過,按照修改汽車人法典的流程,接下來隻需要經過科學家的技術認證和奧提雷克斯大學代表的同意,這件事就算成了。
這兩方一般為了不被卷入紛争,往往都隻會沉默。
這個地方早就腐爛得徹徹底底。
“科學院權威代表已經默認這項技術的合法推行。”逆天劫說着,視線轉向坐席的另一個角落,“請奧提雷克斯大學代表發言。”
五,四,三,二……
警車在心裡倒數着,準備收工後替自己的光學模塊做個檢查,再好好活動下筋骨。
“我有意見。”
一個聲音平靜而突兀地響起。
刹那間,會議廳安靜得仿佛被裝進了一個大型低溫再升艙,全廳的視線都開始左顧右盼,就像沒從夢裡醒來似的。
警車迅速回過神,朝着聲音看去。
那個開口的塞伯坦人乍看不太起眼,中等體型,沒有機翼或是輪子——但既然是科技大學的代表,變形模式多半和科研器械有關。不知為何,自己的數據庫裡沒有這人的相關資料。
那人站在原地,看向禮堂中央遲遲沒有回應的逆天劫領袖。
“你做什麼?”旁邊有誰悄聲提醒他,警車認出那是名為天火的科學家,“快坐下……”
“你是哪位?”逆天劫似乎終于回過神。
沒料到會有無名小卒在會議上說話的領袖,顯然連參會人員名單都沒看過。
“我的名字是海格特(Highgate),作為奧提雷克斯大學代表之一來參加會議。”
“非常抱歉領袖,海格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會議,不太了解禮儀。”天火立刻站起來,替自己的新同事圓場。
作為科研人員,他自己也不認同這種反人性的技術,但這種事和議員争論是沒有用的。
這幫人不會管技術有什麼問題——甚至可能早就被使用了很久,隻是現在才擺到明面上而已。
“稍安勿躁,天火。按照汽車人法典,你的下屬有權利開口。”逆天劫面上做起領袖的那一套,“讓海格特上台說說看吧,沒人會因為提出意見就被懲罰。”
盡管知道這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天火也沒法多說,隻能用擔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隊新成員一步步走向議會廳中心——也是場地的最低點。
在禦天敵安保隊長以及普羅圖斯等議員的目光洗禮下,那裡更像審問犯人的地方。
警車繼續觀察着走上前的海格特。
機體基本上都是深色塗料,看着不會刺眼,從表情和動作細節來看應該不是故意挑事,最重要的是根據掃描結果,藏匿武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還算安分。
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警車可能會對他态度好點。
海格特本人倒是對在場的諸多不善目光視若無睹,站定後就開始發表自己的觀點。
“如果我的理解無誤,各位是打算通過将犯罪者身上的‘自我表達能力’和‘個人特征’移除的方式來進行懲罰。”
他開始講述,大概是由于嗓音意外的耐聽,所以沒有被第一時間趕下去。
“這項技術據我所知是完全可行的,但如果各位的初衷是為了社會的安定,那恐怕不能達到目的。”
“為什麼?”
“沒有情感表達的塞伯坦人更難被周圍人察覺出異樣,如果犯人在受到刺激後……”
“我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了,但那又如何?”最先提出推進政策的某個議員抱起雙臂,頭雕上金色的裝飾随着動作而閃爍,“隻有對那些無可救藥的重犯才會實行這項懲罰,人們看到這種人隻會提前遠離。”
海格特眨了下眼,沒有立刻反駁。
警車敏銳地察覺到那人的光學模塊顔色有些加深——這代表眼前的塞伯坦人正在高速運轉自己的思維系統。
無論他想提出什麼反駁,最好都有點意義,畢竟用“人道”說服參議員是違背常識的。
“從社會穩定的角度,”海格特找到突破口,斟酌着道,“手部被強制替換成異形的塞伯坦人可能會産生神經問題,變得更加不可控,而且這對極個别天生面部隻有一個光學鏡的塞伯坦人也會造成社會壓力,總之,我們缺乏觀察對象和長期數據……”
“長期?在你們這些隻會研究數字的家夥眼裡什麼叫長期?”那名議員已經不耐煩了,“我看就算過去一百萬年,你也會覺得項目隻起了個頭。”
“由于原有的身體部件幾乎不可能被移植回去,長期規劃是必要的,按照一般的項目進度……”
“哈,要是真按你說的來,這議會也不用建立了!”另一個議員配合着道,“下去!别耽誤時間。”
“注意言辭。”逆天劫立刻擡了擡手,但在制止了那位參議員的無禮後,也對海格特開口,“這些問題并不嚴重,其他意見就日後再提吧。”
連領袖都這麼說了,海格特隻能點頭,從會議廳中間的發言位離開。
從始至終,他都是帶着那副平淡的表情,好像意見被駁回也無傷大雅似的。
警車不禁懷疑地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回到座席上的研究員似乎也在看他。
但隻是下一瞬,海格特就移開視線,剛剛應該隻是一個意外。
……
最後,塵埃落定,法案被命名為“俱五刑”,寫在了汽車人法典裡。
有些議員對此大為不滿,極力反對這項“匪夷所思”,“令人作嘔”的刑罰登上法律,震蕩波議員甚至差點出手打人——或者他已經這麼做了,但最後都沒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