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瞬間……一個漫長的瞬間。
意識回歸的時候,海格特發現自己正站在空無一物的地方。
因為沒有參照物,所以方向失去了意義,連該前進還是後退都不知道,隻能茫然的張望四周。
連忘記了什麼都一并忘記,化作純粹空白的世界裡,隻有他一個人……
試着往前走,然後,忽然間——
有一顆陌生的火種,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視野裡。
不知道是神鑄還是冷制造,大概是剛剛的某個瞬間才誕生于世的。
它的波動還很微弱,但在這幾乎一片純白的世界,隻有它泛着淡藍的光。
笑聲。
周圍隐約傳來了溫和的笑,海格特轉頭看去,發現是幾位負責幫助火種打造原生體形态的鐵匠。
他們對新火種降生這件事充滿喜悅,所以都笑了出來。
被那祥和的氣氛所打動,海格特也逐漸放松下來。
是啊,好像也沒什麼事要做,那為什麼不跟着一起祝福呢?
于是他也想露出微笑,但就在這時,他很快聽見了……在溫暖的場面裡,唯獨有一個異樣的聲音。
起初很微弱,但當海格特屏息凝神仔細聆聽時,它變得越來越響,直到哭喊聲忽然刺入音頻傳感器——
“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裡!?”
那過于痛苦的聲音讓海格特吓了一跳,感動而甯靜的情緒瞬間被消失,他愣了一下,尋找起聲音的來源。
沒過多久就找到了。
因為聲音的來源,正是那顆剛剛誕生的火種。
“你怎麼了?”
他急忙繞開周圍那些看不清面貌,仿若虛幻的人影,半跪下來,将痛苦的火種捧在手裡。
是哪裡出現了疾病?數據錯誤?要是周圍有能夠治療的設施……
這樣想着,他又聽見了聲音。
——“是你……你這犯下罪行的機器!”
火種崩潰地尖叫着。
——“你分明知道,我隻是一行用預先寫好的CNA編碼和金屬組合起來的異形,來到這世上,連自己的存在意義都找不到,你就是想看我受苦嗎?”
“不是,絕對不是那樣,”海格特連忙否認,“冷制造的問題我已經知道了,我會解決的,隻要再多一點時間……”
“那又有什麼用?”
這次說話的是那些鐵匠的虛影,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将海格特和新火種圍在中間。
仔細一看,他們并不是鐵匠,而僅僅是普通的塞伯坦人。
“難道神鑄的火種就能得到幸福了?”
用聽不清語氣的口吻說着。
“你分明已經注視了千萬年的時光,你知道在這顆星球上無論多麼富足美好的烏托邦,最後都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想法而破滅。”
“你知道無論多麼幸福的日子都會在時間長河中磨滅殆盡,隻留下永遠的孤獨。”
“你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為了能源去掠奪,将戰争燒到其他星球和文明,直到燃盡整個宇宙的最後一絲生機……”
聽着這幾乎無法理解的話,海格特想将頭低下去,但下颌卻被誰硬生生擡了起來。
“不要閉上眼,看着我,看着這顆塞伯坦人的火種!”那個聲音怒吼着,“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手中那顆新誕生的火種、還有周圍無數的火種。
那些曾經洋溢着生機的事物,自己所愛着的事物,它們全都在詛咒世界,憎惡自己的誕生。
一時間,眼前仿佛看到數百萬年間的怨恨與殺戮融合在一起,形成粘稠的黑暗。
如此恐怖而異常的場面讓海格特呆住了,隻能不發一言,看着逐漸向自己蔓延而來的黑色。
就在這時,手裡的火種又開了口:
——“你不回答,為什麼?因為你想讓我們繼續活下去,好供你觀賞嗎?”
“不、不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們得到幸福……”
“不要再找借口了, ”周圍的聲音說,“比肩神明的裝置,卻自甘堕落成平凡的機器,你連自己都在欺騙不是嗎?如果真的希望我們獲得幸福,那至少讓我們看到你真心愛着塞伯坦人的證據吧。”
“證據?”
海格特不明所以,隻能喃喃着這個詞。
“擁有‘愛’的證據,希望塞伯坦人獲得幸福的證據……為了證明着一切,你還有一件事能做不是嗎?”
“可我……不想那樣。”
很多東西,沒有火種的自己永遠無法理解,所以他無法給出任何對方想要的證明。
但是,突然看到了什麼東西。
就像獲得神明的啟示般,雙手突然停止了顫抖。
在逐漸變得漆黑的凝固世界中,海格特恍惚地睜大了光學鏡。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那個證據”在外側的世界是找不到的,走向永遠和平的烏托邦的道路也是。
它寄宿于火種裡,需要通過結束這份痛苦才會誕生,為了改變,為了重新獲得生機,就必須要破壞作為世界的……器皿。
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的雙手開始用力。
先是指尖,然後逐漸變成了死死攥住那顆火種的金屬外殼。
它發出結構被破壞的聲音,扭曲的聲音,摩擦的聲音,但與此同時,刺耳的詛咒聲消失了,哀歎聲消失了,周圍虛幻的人影也消失不見,隻有電流外洩般的耳鳴聲占據着海格特的意識。
空茫的電子音越來越強烈,直到——
“咔嚓!”
猶如玻璃破裂的聲音。
一切都安靜下來。
海格特像脫力般蜷縮匍匐着,從光學鏡溢出的冷凝液滴落在地,他虛弱地一下下置換着空氣,而手裡的火種……不,現在才發現那其實根本不是一顆火種,而是一個有着繁複裝飾網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