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旁的人奄奄一息,她蹲下才發現石階上滿是黏糊糊的血迹,那些老鼠應該是順着血腥味而來。
地上的男子面色蒼白,腹部有傷,頭發有些淩亂,黑暗中看不清楚容貌,一身粗布麻衣,身上傳來難聞的氣味,混着血腥味直沖她的鼻腔。
他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聲音沙啞,“救我,我……知道……月明珠在何處。”
賀雲卿心中一沉,他是趙府唯一一個活口,就算他不知道月明珠的下落,她也要救他。
她蹲下檢查男子的傷勢,發現腹中的傷口極深,衣服因血水黏在皮膚上,血似乎流幹了,傷口周圍的肉已經外翻,外層的肉已腐爛不堪,散發着異味。
她吃力地将男子拖向門外,他雖身形瘦削,卻沉重異常,加之重傷在身,幾乎将全部重量都壓在了賀雲卿的肩上。
月光透過窗棂斜灑而入,映亮了男子的臉龐。她才看清他的模樣,男人五官俊朗,卻因失血而蒼白,細長的眼眸半睜着,目光渙散,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年紀,尚帶着幾分少年氣。
賀雲卿掃視一番,見有個淨手銅盆,裡面有少許的水,她也顧不了多少,端來水盆,舀起裡面的水送到男人嘴邊。男人如魚兒見了水,一飲而盡。
她蹙眉問,“你是什麼人?”
“江槐安,江陵人。”男人自報家門。
“你知道些什麼?”
良久,見他遲疑不語,賀雲卿挑眉反問,“眼下你隻能相信我,不是嗎?”
江槐安打量着眼前女子,穿的黑色勁裝,長發高束,明明看着不大,到挺震懾人的。他舔了舔幹裂的唇,嘶啞道:“我本是江陵府一镖局的镖師,因為前段時日為盤龍寨走镖,運一批藥材到山上。而這趟镖沒有一個镖局敢走,姑娘可知為何?”
江槐安按着傷口,額間已被冷汗浸濕,唇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在夜色中顯得尤為駭人。
她擰眉,都這副模樣了還賣關子,真怕他沒說完就先暈死過去。
賀雲卿回道:“盤龍寨位于蒼龍山斷崖之上,地勢陡峭,易守難攻,山路極其險峻。昭化四年,一群反賊盤踞于此,建寨為營,數年來屢次生亂,與朝廷抗衡。官軍多次圍剿,卻如野草般,鏟除一批,又生一茬。如今,凡是敢接此镖的镖局,便是與朝廷為敵。這還用問為什麼?”
“沒想到京城的姑娘對遠在千裡的事情,也了如指掌。”江槐安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沒錯,誘惑太大。盤龍寨不僅是給出了白銀五百兩,還附加兩顆月明珠。隻為了一批藥材。如此大的利潤,總有人铤而走險。”
他又道:“江家的镖局番号小,平日也就給百姓送個信件小物件之類,掙不了錢不說,還容易被同行擠兌。”
她問:“所以你們拿到了月明珠?”
他嗤笑一聲:“沒錯,我父親本意做完這一镖便離開江陵府,但此事被同行所知,通報給府衙知府劉之允,此人得知連夜屠殺了我镖局上下五十多号人。正逢京西兩路轉運使蔡聞律押送一批玉石赴京,路過蒼龍山,五百兩銀子同月明珠一同被繳之。”
說着他激動不已,傷口的又開始滲血。
賀雲卿皺眉,方才曲文成同她說是他在江陵悍匪手中得了月明珠,難道就是從這來的?
他又憤恨道:“劉之允借着官職與當地茶商勾結,私賣茶引給茶商,貪财無數。更與京西兩路的轉運使蔡聞律合力欺上瞞下,私吞朝廷大量的茶葉,私販圖利。江陵一帶雖不是大梁第一茶地,每年的産量也是高居前三,可知他們在中謀利多少。”
賀雲卿平靜道,“就算你來京衙告二人貪墨之罪,也無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與反賊勾結在先,還不及告,自報家門時就被殺了。”
他撐着地面靠牆坐起,眼神堅定,“我沒想上告到京衙,我一路跟随蔡聞律,本想借機殺了二人,卻意外聽到他與趙溫在搬運青城宮的玉石出京。”
賀雲卿陡然蹙眉,問:“用來擴建青城宮的玉石?”
“正是,我暗中潛入趙府,才知道蔡聞律掉包了青城宮的玉石,打算運出京城私賣。我本想查出玉石的所在位置,誰知突然沖進來一群人,殺了趙溫一家滿門。我想趁亂逃走,可那群人個個武功高強,我一人根本抵擋不了,中了一劍,慌亂中躲到了這間書房,當時這間密室沒有關上,我便躲了進來。”
“是什麼人?”
“不清楚,那群人蒙着面。但我聽到睿王的名号。”
賀雲卿心中陡然一驚,“你可聽清?”
江槐安點頭道,“雖然沒聽到他們在聊什麼,但這個名字我聽得真切。”
她斂下思緒,扶起江槐安,“先帶你回去養傷。”
*
郊區的一處靜雅别苑,一老妪披着外衣推開門,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驚呼:“歲歲?”
賀雲卿觀望四周,見沒人,快速拖着昏死的江槐安進了院子,對着老婦人道:“柳娘,叨擾了。”
“這……快進屋說。”銀發老婦人連忙引人入屋,又倒了茶水,才問道:“歲歲啊,這出了什麼事?”
柳娘是賀府以前的掌事嬷嬷,看着賀雲卿長大。去年歲數大了,腿腳不便,她阿娘看着心疼,便在南郊區買了一處别緻的院子,讓柳娘和她家人住着。
歲歲是她的小字,是柳娘起名的,說願她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自柳娘離開府中,便沒人這麼喚她。
賀雲卿對她十分信賴。上一世,她入宮後,曾無數次想将她留在身邊,卻又深知宮中險惡,稍有不慎便可能遭人毒手。再考慮到柳娘年歲已高,最終也隻能在幾個重要節日裡召她入宮短聚片刻。
她把江槐安放在榻上,面色凝重,“柳娘,這人對我很重要,我這幾天先把他放你這裡養傷。麻煩柳娘幫我照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