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它獨特的氣息。它就似個巨大的野獸,潛伏在黑暗深處,數條無形的觸手穿梭于每一寸陰影之間,伺機而動。風雪是它的催化劑,助它肆虐地蔓延。
翊王府内,有一道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現,步伐匆忙,臉上被陰影遮掩,難以看清面容。
湖潭邊的玄止耳力一向好,“公子,烏潼回來了。”
那黑影從一處樓宇躍下,禀報:“公子,屬下已快馬加鞭去探過九巍山。那地方甚是隐蔽,若不是信中寫得詳細,根本找不到位置。而且,沈家賊的很,山洞處設了機關,屬下沒敢打草驚蛇。”
湖畔,霍硯川僅着一襲單薄的白色中衣,發絲随風散開,如同盛放的君子蘭,清雅脫俗,猶如天地間的一抹孤傲。
他嗯了一聲,依舊負手而立,迎着微薄的月色。
烏潼問道: “可要借此事給沈家一擊?”
霍硯川沉默片刻,眼睛被夜色染黑,回憶起一樁陳年舊案,“熙平十三年,沈毅宗任渭州知州時,與永興軍路的節度使施廣義聯手貪贓,搜刮民脂民膏,數額觸目驚心,導緻地方民生凋敝。此事引起了崇暄帝的重視,罷了施廣義的軍權,卻僅罰了沈毅宗一年的俸祿。如今,沈家在朝中的根基已比我預料的還要深。”
“公子的意思是不借此打壓沈毅宗?”玄止疑惑道。
他嗓音低沉:“崇暄帝雖對沈毅宗貪贓一事大動肝火,但收回了永興軍路的軍權。永興軍路臨近西岐,乃與西岐戰事的核心之地。”
玄止道:“可皇上召公子回京不就是想削弱沈家的勢力。就算此次不能徹底鏟除沈家,也可從中鏟除一些勢力。”
霍硯川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時機未到,這些微不足道的傷痛隻會讓沈毅宗這隻千年狐狸更加警覺。若想一舉擊潰,必得一招緻命,方能讓沈家再無翻身之地。而那些複雜地關系也将瞬間崩塌。”
說着,倏然間,一道一絲狡黠的笑意從他的眼睛劃過,“不過,我倒是對沈毅宗的家底很感興趣。”
烏潼不确定地問:“公子的意思是……”
他勾着唇道:“通知冥月閣,找幾個善機關術的江湖才人,三日内,本王讓他嘗一嘗打碎了牙,也隻能含着血往肚子裡咽的滋味。”
“是!”
烏潼領命,消失在夜色中。
半晌,玄止忽然想起什麼,“公子,沈太後好像有意對付賀将軍。你與賀家的婚事怕是太後的伎。你真的不考慮退掉這門親事嗎?”
霍硯川的腦海立即浮現三日前的一襲紅衣的女子,驚豔、張揚又沉穩。
他望着片片雪落,輕笑道:“本王為何要退?這婚事于我,是步好棋。”
*
思緒被拉回到十六年前的寒冬,沈太後攜朝中群臣不顧一切地立端王須懷霁為帝。新帝即位後,太後垂簾聽政數年,期間本欲除掉唯一反對的霍國公,一絕永患。可北狄蠻人得知大梁新君年幼,屢屢試探邊境,大舉挑釁。
彼時,霍邦禮身居太尉,掌控全國兵馬。外憂在前,沈太後需要霍邦禮與賀展鞘前去領兵鎮壓,因此,立當時的側妃霍清影為後,以來牽制霍家。然而,狡兔死走狗烹,穩定了北狄戰事,霍清影被廢,那年,須偲不過四歲。
十六年過去,政權至今未完全歸還帝手,須懷霁對此早已不滿,暗中謀劃削弱母家勢立。但沈家根基深厚,執政多年,已在朝堂上編織出一張牢不可破的權力之網,豈是輕易可動?
須懷霁召他回京,表面上是君臣親厚,實則藏鋒于内,意欲借十六年前的冤仇,來打擊沈家的勢力。
“霍家被逐出京師那年的雪如今年一般大,這筆舊賬該算算了。”
他擡手挑起一片雪花,望着那沒盡頭的夜色。
夜色如墨,月淡星稀,山林中殘雪壓枝,白雪皚皚,泛着冷冽的瑩光,仿佛鍍上一層薄霜的銀紗。
京城南郊處的一所破道觀中。樹下一高一瘦的影子融入夜色。
“大姑娘,人在裡面。”
“可讓人瞧見?”
“放心吧,這小子那日喝得如爛泥一般,估計他現得還搞不清楚狀況呢。”
賀雲卿蒙着面推門而入,目光一掃,便見曲文成四肢緊縛,雙眼蒙黑,嘴也被死死堵住,半倚在牆角,動彈不得。
她走上前,俯身一把扯下他嘴裡的布。
曲文成被蒙着眼,隐約能看見兩人身影,立刻哀求道:“各位好漢……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冤仇,咱們坐下來慢慢說,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高常武狠狠地踢了一腳,“誰和你有誤會,抓的就是你這狗東西。”
曲文成吃痛,有氣無力地問道:“好漢是哪道的?”
賀雲卿也不和他廢話,直接撕開了他眼上的布條,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抽出短刀。刀鋒閃過,猛地刺入曲文成的大腿,血水四濺。随即,曲文成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如同殺豬般凄厲。
來得太快,他顯然毫無防備,冷不丁挨了一刀,痛感從大腿瞬間蔓延至全身,直刺心肺!
賀雲卿的雙瞳卻如死水一樣的平靜,低沉着嗓音問道:“三日前,你在瓊華樓光天化日之下強搶一個叫芳菲的樂姬,可有此事?”
“芳菲?”曲文成咬着牙回憶了一番,才想起所指的是誰,“好漢誤會了,她是小的未過門的媳婦兒,小的當然要領回家了,我大小也是個官,哪能讓自家娘們在外抛頭露面。”
賀雲卿冷聲道:“何時成了你的未過門的娘子?你若再敢說半句她是娘子之類的話,舌頭就别想要了。”
“不說!堅決不說!” 曲文成用力搖頭。
“我且問你,當日大理寺的人為何突然抓走她,是誰讓驚動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