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夕,寒意不減,雪滿昭京城。
今日京城中全部的大小酒樓一律免單,樓内懸挂紅綢,喜氣洋洋,隻因今日是賀将軍之女——賀雲卿出嫁之日。京城百姓向來敬愛崇遠将軍與雲策将軍,得知賀将軍之女出嫁,百姓們早早三兩成群,前來圍觀、祝福。
将軍府已是喜色一片,府中丫鬟家丁皆穿紅配綠,從一早便開始忙忙碌碌。
新娘子端坐在妝奁前,鳳冠霞帔,嫁衣似火,美的恍若一幅靜谧又高貴的畫卷。嫁衣的綢緞流光溢彩,映照出她肌膚的細膩與嬌美。衣料上繡着栩栩如生的鳳凰,羽翼飛展,似火焰般奪目。
她本生的嬌豔,尤其是眉眼,柔和時似一泓秋水潋滟,凝神時又透着一抹尋常女子少有的英氣,清冷而堅定。平日不着妝時清麗脫俗,今日妝容一施,更添了幾分别樣韻味。
少女面若芙蓉,柳眉如畫,桃花眼輕輕一擡,似藏着勾人魂魄的春色。朱唇含露初綻,嬌豔欲滴。烏黑青絲高高绾成美人髻,金步搖随着輕微的動作晃出細碎光華。頭上沉甸甸的鳳冠壓得她脖頸微微發酸,卻依舊端然自持,雍容中透着幾分慵懶的妩媚。
春澤正細心地在她額間描畫牡丹妝花钿,不出片刻,一朵牡丹在額間綻放,增添了幾分妩媚與高雅,極其适合她,溫婉而不失高貴。
她透着銅鏡,仿佛見到前世的自己。這身着裝依舊很襯她,将她的每一處美都展現了出來。隻不過不同的是,這張臉不再有那抹嬌羞,更多的是平靜與寒意,雙眸不在因外界而波瀾,若不是一身喜服,還真瞧不出她是待嫁的女娘。
暮色漸濃,滿城的臘梅開的正豔,賀府外忽然點亮了今夜的第一盞燈籠,緊接着,第二盞,第三盞,第四盞……通往翊王府的街道上,便亮起無數似火的燈籠。
忽有嬷嬷來叩門,“姑娘,吉時已到,翊王府的翟車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知道了嬷嬷,這就來。” 春澤答。
彩蝶遞上半面扇,笑意盈盈,忍不住歎,“姑娘真美。”
賀雲卿最後抿了口脂,手持半面扇,與春澤和彩蝶二人,緩步而出。
“喜開門——”
随着迎親隊聲音落下,賀府外圍滿了百姓翹首張望,“出來了,出來了,新娘子出來了。”
一老婦側目打量,忍不住嘀咕道:“不都說賀将軍的女兒膀大腰圓嗎?可這新娘子,分明纖細窈窕,步步生蓮。你瞧那雙沁水秋瞳,我這做婦人的看着都歡喜,更别提男人哩。”
“素聞賀将軍的嫡女如男子般終日在軍營中,誰曾想竟這般娴雅端麗。流言可畏啊,我還曾替翊王殿下覺得惋惜呢。現在看來,到是郎才女貌,比那七殿下更加般配呢。”
街巷間,衆人議論紛紛,有人驚歎,有人疑惑,有人稱頌,有人慨歎,言語交錯,熱鬧非凡。
一孩童連拍手道,“新娘子好漂亮,我也想娶這般的新娘子。”
衆人被這般童言無忌逗樂了。
賀府門前,翟車靜候,朱紅車身寬大厚重,前後嵌金,流光溢彩。車障上的紅绫織滿金地祥瑞,龍鳳翻騰,葳葳蕤蕤,連高大的車輪辋輻上亦繪着彩飾,非常精巧。四周燈火搖曳,映得整輛婚車金輝熠熠。
賀雲卿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母親崔氏正依偎在賀展鞘身側,側首掩淚。見她回望,又朝着她擠出笑意。一向華貴端莊的母親霎那間在大衆下又哭又笑,叫她這個女兒心頭莫名酸楚。
而十歲的賀雲郅卻不管這些,死死扒着車攆不肯松手,小臉漲得通紅,嚎啕大哭,惹得一旁大人哈哈大笑。
姚湘蘭少有地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看着賀雲卿,見賀雲郅鬧,輕拍着肉嘟嘟的小手,語帶寵溺:“你阿姐過幾日就回門了,快放手,扒着車攆成何體統。”
就在這悲歡相交的氣氛下,她緩步登車,在淚意潰堤前穩住心緒,輕提裙擺,踏入紅毯鋪就的廂内。
馭者揚鞭,高聲喝道,“起——”
禮贊聲四起,車帷徐徐落下,儀仗隊前引後随,馭者身披缁衣于車前,金絡玉辔的駿馬嘶鳴起步,車輪滾滾,載着她緩緩前行。
行于最前的是霍硯川,朱紅錦袍勾勒出他身姿高挺修長,衣袂間隐隐繡着金絲祥紋,微微浮動。銀冠束發,以一縷紅繩相系,眉目清隽,勾着笑意,神采溫潤而隐藏者銳利。輕握缰繩,策馬而行,雪白的駿馬蹄聲輕快,與滿街紅火的喜慶交相輝映。
夜色愈深,朗月如洗,銀輝灑滿昭京。
翟車緩緩穿行于街市,人聲鼎沸,歡呼喝彩此起彼伏,随行人一路讨花紅,圖吉利,人群似潮水般洶湧,将整座城池吞沒。
十裡紅妝,迎親車隊自街頭蜿蜒至街尾,井然有序。道路兩旁,百姓們早已聚滿,紅綢高懸于樹間,在雪中随風輕曳,映襯着人群探頭張望的滿臉喜色。
賀雲卿坐在車内,面無表情,隻覺得頭頂十斤枷鎖,壓的她煩躁不已,半遮扇讓她拿來搖扇,這喜服裡三層外三層,将她包的與粽子沒區别,直至車身微微一頓,翟車緩緩停下。
禮官高呼:“落——”
長音落下,兩扇雕花車門由左右兩側的禮官開啟。
賀雲卿持扇面,舉目望去,見白馬之上的霍硯川一身紅衣,難得見他穿些豔麗顔色衣裳,襯得他不似尋常的沉穩,倒更加張揚。
二人四目相對,竟有一瞬間,有種世界靜止的錯覺。他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也沒眨,靜靜地注視着她。而他也落入她一雙秋瞳中。
稍頃,他提袍利落躍下馬,幾步邁到車前,舉臂,一隻修長、骨節勻稱的手,掌心自然向上,停在她的面前,靜待她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