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
春澤回來已是深夜,見海棠苑的主屋還亮着火燭,輕聲推門而入,屋内的人披着外袍坐在檀木書案前,手抵額間,半張臉隐在陰影裡,似乎睡着了。
她走近,想讓她回屋内睡。還沒到案幾旁,坐着的人兒已驚醒,戒備地看着她。
“府中什麼情況了?”看清來人她問道。
春澤答:“将軍尚未回府。聽說皇上病危,皇上下旨封侯爺為太子太傅,命太子監國,可太後依舊不放政權,将太子軟禁于東宮,是侯爺進宮帶着聖旨才将太子放出來。而太尉調了大批禁衛軍守在殿前,将軍擔心會發生什麼變故,一直在宮中沒回府。”
彩蝶在一旁打着哈氣,聽這話瞬間困意全無:“侯爺居然被封一品太子太傅了?咱們侯爺還真是悶聲幹大事的人呐。往後我看誰還敢低看我們夫人。”
而賀雲卿聽了之後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隻覺得眼皮跳得厲害,一切都來得太快。明明前世時霍硯川與太子八竿子打不着,怎麼這次兩人聯起手來。
霍硯川到底想作甚麼?她揉了揉額間,實在琢磨不透這個人的心思,又問:“那禦象最終是如何馴服的?阿爹可有受傷?”
春澤回:“将軍無礙。聽聞今日馴服禦象,七殿下也有不少功勞。當時有一頭象暴走,幾乎沖撞聖駕,七殿下眼疾手快,抛出火雷彈,象群畏火,不敢靠近才因此沒釀成大禍。後來裴大人發現禦象怕火,用火才将象群引回玉津園,隻是在途中受了傷。”
火雷彈?她低聲重複了這三個字。
“有什麼問題嗎,夫人?”
賀雲卿輕輕搖頭,對于裴無忌受傷一事毫不意外。無論何時何地,裴無忌總會顧及大局。嶺南禦象乃太祖平定嶺南後所賜的祥瑞象征,象征着四海升平。若為護駕而傷之,嶺南百姓難免心生怨怼,恐再起波瀾。
春澤躊躇了半會,又道:“還有一事。今日高都頭在府中見了我,讓我轉告夫人,江槐安失蹤了。”
她目光微斂:“什麼時候的事?”
“昨夜。高都頭已悄然派人暗查,可至今不見蹤影,懷疑已離京。”
賀雲卿立即搖頭:“不能,最近城門盤查得極嚴。他有通緝在身,斷不敢冒然出城。”她垂眸思忖片刻,緩聲道:“你一會去通知高常武,不必派人找他,将曲文成也放了吧。”
江槐安的目的很簡單,他隻想要蔡聞律的腦袋,想找他也不難。
春澤應聲欲退,見她穿衣,擔憂地問:“夫人要去哪?明日一早還要回門,有什麼事還是我去辦吧。”
她邊說邊開始利落将頭發高束在腦後,“你受了傷,這幾日還忙前忙後,早些歇吧。我去探探青城宮的狀況,去去就回。你留着府中,若侯爺回來,還需有人盯着。”
“還有,這幾日府中在添用人,你安排幾個機靈可靠的悄悄安插進去。”
交代完事情,她便徑直往南郊的青城宮去。
經曆了白日動蕩,整座城籠在緊繃的氣氛裡。重兵遍布要道,街巷間巡檢的步伐尤顯急促,每一盞燈火下都藏着戒備的眼睛,仿佛生怕再出半分差池。
青城宮戒備更甚,火光映照下,可見新擴建的祭壇已然坍塌,周圍宮殿盡毀,隻餘幾根殘柱,伫立廢墟之中。
賀雲卿頓感意外,塌得這麼嚴重?
遠處數十名官兵列陣而立,甲胄森嚴,寒風中一名副将凍得鼻尖泛紅,邊搓手邊嘟囔:“真他娘的背運,太子一監國,就叫咱兄弟們守這堆破磚頭,吹西北風。都塌成這樣了,守着還能自己長回來不成?”
“來,虞侯,喝點酒暖暖身子吧。”說着将酒袋遞了過去。
榮盛羽接過灌了一大口燒刀子,嗓子瞬間火辣辣的。
那副将問:“虞侯,你說這偌大的宮殿說塌就塌,難不成真的是天憤?依司天監的話,有天災降世?”
榮盛羽咂了咂舌,不屑道:“有沒有天災是不知道,工部的那幾個老不死的天是要榻了。”
賀雲卿聽到他的聲音,眸光微變,來不及細想,身形便迅速隐入暗影。
她輕點碎石,身形一掠,已無聲無息地躍入祭壇後方。
沿着祭壇的石柱緩步巡查,一圈下來,在一根柱子前停下腳步。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鼻的氣味,混雜着硫黃和硝石,沉沉地懸在空中,久久不散。
再靠近石柱時,鼻尖嗅了嗅,是營中常用的火雷所留下的味道。順着氣味,最終在一處半塌的廢墟前停下。她俯身,撥開瓦礫與灰塵,果不其然,指尖蹭到了一層未燃盡的黑色粉末。
果然,是他。
她的眸光一點點變冷,眼神中泛出狠戾的鋒芒,指尖不自覺地收緊。原來從一開始,須衡的野心就在黑暗中肆掠地生長,而她卻一無所知。
“果然是你。”冷森森的聲音倏地在空蕩的廢墟中響起,仿佛從某個暗處滲出,帶着詭異的氣息。
她猛地轉身,可幾乎同一瞬,一根細如牛毛的毒針破風而至,劃破空氣,直取她脖頸。然後隻有一聲輕響,身影已倒在殘破的瓦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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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未破曉,侯府梧桐苑外一片寂靜,卻被幾聲争執打破。
春澤堅持要見侯爺,耐着性子求道:“畫影姑姑,此事緊急,關系到夫人,還請通傳一聲。”
畫影與畫墨并肩立于門前,宛如兩尊不動的石雕,以為二人是因為今日回門之事而來。畫墨面無表情地回道:“春澤姑娘,現在不過四更,侯爺才回府歇下。就算今日是回門之日,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彩蝶聽得氣急,聲音陡然拔高:“都說了是與夫人有關的大事!若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說罷,便不顧一切要往裡闖。
畫影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肩頭,冷聲呵斥:“梧桐苑豈是你說闖就能闖的?”
她下手毫不留情,指勁如鈎,将彩蝶死死制住。彩蝶臉色一白,隻覺左肩一陣劇痛,身子幾乎都要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