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手,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低沉:“不論你為什麼要對付須衡,怎麼對付,但青宮城一事,不可再查。”
賀雲卿察覺腰間的手一松口,猛地撐着水桶邊緣一躍而起,身形利落,幾步間便落入屏風之後,動作飛快地将衣衫披上。
她裹緊衣襟,語氣冷淡:“不查青宮城,那要我如何?直接去刺殺皇子嗎?”
說着,她從屏風後走出來,眼中藏着鋒利的光,“别忘了,我們早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我若真有一日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侯爺,你也脫不了幹系。”
霍硯川望着眼前濕發披肩、衣襟半斂的她,仿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褪去了平日的淩厲與冷淡,反倒多了幾分不設防的柔軟與妩媚,眉眼仍是那副清冷模樣,但添了一絲勾人的濕意。
他的喉結微動,不着痕迹地将頭偏到一側,“青城宮暫時動不得,若你實在想殺了須衡,也不是沒法幫你收屍。”
賀雲卿一怔,這是什麼意思?幫她兜底?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說話了?
她擡眸看向他,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了他領口,白色的中衣領口處,一抹若有若無的紅痕透出衣料,仿佛幹涸的血迹,又像是汗漬打濕的,被翻卷的衣襟半掩着,着實難辨。
“侯爺,這麼晚了,今夜打算在哪歇着?”
話一出口,賀雲卿便頓感懊惱,不知自己為何執意探清霍硯川是否與冥月閣有關系。究竟是因為那抹疑雲纏繞不去,還是她對前世黑山隘口遇到那人耿耿于懷。
“晚嗎?”霍硯川似笑非笑地掀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沉如夜色,“本侯還有公文未閱。”
“是嗎?”她眉梢微挑,“我倒正好不困。不知可否去王爺書房翻本書解悶?”
霍硯川盯了她片刻,眼裡多了幾分莫測的意味,旋即語氣淡淡道:“整個侯府都是夫人的,夫人想去哪自便就是,何須顧問?”
*
戌時将盡,夜色愈沉,書房燈火依舊明亮,窗紙上映出溫暖的光影,勾畫出屋内兩人的身影。
霍硯川坐于案後,指尖翻着公文,燭火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跳動起伏,他換了一身玄色常服,衣角繡着極細的雲紋,幾不可見,卻襯得他整個人越發清隽端方。鬓邊微散的幾縷發絲在燈下泛着淡淡光澤,鼻梁挺直,唇線薄而利落。
火光晃動,整個人仿若畫師筆下的精心勾勒,氣韻天成。
賀雲卿收回視線,胡亂挑了幾本史冊《梁書》和《地理志》坐在長榻翻着,他的書房裡不是四書五經便是一些《詩經》《尚書》等令人昏昏欲睡的書。她還等着熬過霍硯川睡着,确定他脖頸是否有傷。
又過了半個時辰,賀雲卿的眼皮愈發沉重。若是往常,她斷不會這麼早犯困,隻是昨夜與今日一番風波,終究是熬不住了。
“夫人若困,不如回房歇着。”
男子聲音不疾不徐,頭也未擡,依舊伏在書案前,執筆寫畫,神色沉穩如常。他的筆尖仍在紙上遊走,穩而有力,像從不知疲倦。
賀雲卿沒應聲,手中是翻了一半的《地理志》,視線落在他肩頸處那層薄薄衣料上,若有所思。
“我不困,這書挺不錯的。”她淡道,“倒是侯爺,如今擢升,往後五更天不到就要上早朝,還是别熬太晚。”
霍硯川終于停下筆,略一擡頭,眼底光影深沉,看不出情緒。他微頓片刻,聲音微啞:“無礙,已經習慣了,太早反而睡不着。”
賀雲卿意識到今天熬到他睡,是個持久戰時,又讓畫影添了新茶。
她端着茶盞,笑着對他說:“正巧,我也想把這本書看完再睡。”
“嗯,随你。”
他雖然說得風淡雲輕,可餘光卻時不時掠過她那邊,見她強撐着眼皮,看似認真翻着書,實則頁數攏共沒翻幾回,甚至偶爾打盹點頭,又猛然清醒,低頭狠狠掐自己一把。這一切皆落入眼中。
那時有時無的翻書聲,亦是擾得心裡不知怎的泛起漣漪。
沒一會,耳邊忽然安靜下來。他擡頭看去,隻見那倩影已倚在榻側,半側着臉,睫羽投下淡淡陰影。燈光映着她的面容,眉眼安靜柔和,竟沒了方才那股倔勁兒。
霍硯川望着她靜了片刻,指尖落在紙上,未再動筆。
他忽地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低聲自語:“這般固執,終究有一天會吃虧。”
這句話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想說給她聽。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許是被折騰了一天一夜,又喝了特調的安神茶,榻上的人已睡沉了,呼吸平穩,身子卻仍倚得不舒服,半個身子都快滑出榻沿。
他俯身将人抱起往床榻裡去,坐在床榻邊掖好了被子,轉身對畫影吩咐:“将閣中的創傷膏拿來。”
畫影忽然一驚,她知道自家主子若不是重傷是不需要藥膏,冥月閣特調的藥膏十分稀貴,藥草每年也隻能采集幾珠,但塗上去卻恢複的極快,不留傷疤,她緊張地問:“侯爺你哪裡受傷了嗎?”
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沒事,被咬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