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打開了。瑪利亞的腳步聲似乎頓了一下,旋即,獵人幾個跨步來到工作台前,動作飛快地攥住她的手。
“你在做什麼?”
她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松開手指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碰。
這個手一展開,就暴露了她前不久還在吃小餅幹的事實,指縫間的餅幹碎屑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
瑪利亞表情一怔,不自覺松開手裡的力道。
她其實并不介意瑪利亞繼續攥着自己的手,獵人的皮革手套離開她的手腕時,她忍不住心裡惋惜了一下。
“瑪利亞回來了。”她說,“要吃小餅幹嗎?”
她找到了廚房的餅幹罐,将一些偷偷藏在衣服裡帶了回來。
“很好吃。”她強調,“絕對不會吃壞肚子。”
瑪利亞的眼神漸漸柔軟下來,但她的神情中除了無奈的縱容,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近似愧疚的陰翳殘留。
“你吃吧。”
銀發的獵人補充:“别吃太多。”
聞言,她有些心虛,忍不住碾了碾指腹,确保沒有餅幹碎屑殘留。
“為什麼站在工作台前?”瑪利亞耐心問她,“有什麼東西引起了你的興趣嗎?”
她猶豫半晌,伸出一根幹幹淨淨、沒有沾着餅幹碎屑的手指。
“這個。”她指向那把槍,“我可以學嗎?”
“……”瑪利亞看着她:“為什麼會突然想學這個?”
“其實一直都想學。”
她擡起目光,擺出自己最誠懇的表情:“可以嗎?”
等冬天一過,到了春天,獵人們又會重新活動起來。
如今她已經明白,自己無法成為獵犬。但若是有其他的方法,讓她能夠跟在獵人身邊呢?
再說了,她總不能一直受瑪利亞保護。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她至少要做到能夠不拖後腿——不,她想要能夠幫得上瑪利亞的忙。
哦,還有一點:擁有共同的興趣愛好非常重要。
以後瑪利亞坐在工作台前保養槍支的時候,她就能夠加入了。
她其實不太喜歡這把槍,好看是好看,但占據了瑪利亞太多的時間和注意力。
她維持着正常的表情,希望瑪利亞沒有看出自己的想法。
也許是出于奇怪的愧意,也許是出于她所無法了解的某些原因,瑪利亞安靜半晌,沒有拒絕她的請求。
她裹上一件瑪利亞的舊外套,心滿意足地跟着獵人離開溫暖的室内,來到拜倫維斯邊緣的一處林間空地。
寒冷的空氣将呼吸化作白霧,靜悄悄的林間聽不見任何活物的聲息。黑色的枝桠在兩人頭頂交錯縱橫,瑪利亞站在她身後,教導她如何握槍、瞄準遠處的目标。
“這把槍的最遠射程是三十碼。目标一旦超過十六碼,彈道就容易産生誤差,也容易被風力和濕度影響。”
這個時代的槍都是燧發槍,使用的是外部點燃的系統。槍管右後側的擊錘要在開槍前扳至全扣的狀态,扣下扳機和槍響之間會有一定的延遲。
因為隻是訓練,瑪利亞沒有使用獵人的水銀子彈,而是用了這個時代最常用的鉛彈。
将火藥倒進槍管,之後再用推杆将鉛彈壓至槍管底部。在槍管右後側的火盆裡加入引火藥,然後扳開擊錘,準星對準目标。
“……看到前方的那棵樹了嗎?”清冷如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棵樹距離你現在的位置大概正好十五碼,在有效射程内。瞄準它最下方的樹枝。”
“手再擡高點。”瑪利亞托住她的手臂,“現在——深呼吸。”
她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跟着獵人的指示照做。
“很好。待會兒扣扳機的時候,記住動作要平穩輕柔,避免讓槍身産生偏移。”
瑪利亞平靜的聲音突然在她耳後響起:“像這樣。”
銀發的獵人扣動扳機,前彈的擊錘撞上火帽,引燃了火盆裡的引火藥。槍管裡的火藥跟着爆發。伴随着一聲撕裂寂靜的槍響,前方的枯枝應聲而斷。
白色的煙霧飄散開來,開槍的後坐力震得她靠到了瑪利亞懷裡。獵人身上獨有的冷香包圍過來,她的心髒在體内咚咚跳動,聲音簡直震耳欲聾。
她恍惚地想:……感謝後坐力。
“——要再試一次嗎?”
瑪利亞穩穩地托住她。她看向手裡的槍——都是它的功勞。她決定和它握手言和,不再介意這把槍以前占據了瑪利亞多少時間。
兩人在林間的空地裡練了一下午,直到天色漸暗才打道回府。
女傭将晚餐端至二樓的房間,她非常積極地說:“我今天想喝雪莉酒。”
——她會用槍了,是成熟的大人了。
女傭的眉毛向上擡起,然後看向坐在桌對面的銀發獵人。
瑪利亞微微颔首,于是那名女傭給她換了一個玻璃杯,倒上琥珀色的雪莉酒。
她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停頓片刻,聽到對面的獵人問她:“味道還習慣嗎?”
她控制着面部表情,放下玻璃杯,然後讪讪開口:“還行。”
瑪利亞擡手抵住嘴唇,輕咳一聲。
旁邊的女傭将她原本的杯子端了上來。杯子裡的東西,毫無意外——是加了糖蜜的熱牛奶。
“怎麼了?”瑪利亞問她,聲音裡含着一絲笑意。
她擡起頭,發現那絲笑意不是錯覺。銀發的獵人向來表情很淡,因此露出笑意時給人一種冰雪初融,河流解凍的驚豔感。
她下意識磕巴了一下,趕緊回答:“沒什麼。”
雪莉酒的味道對她來說過于幹澀,但如果能讓瑪利亞露出笑容……她想,喝多少杯她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