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遴選宮女、女官都是要求身體康健,無疾無病的,所以這病應該是袖衿入宮後得的,又有些年頭了,袖衿是經曆了什麼?虞妝暖細細想着,正要再問,隻聽門口唱喏,亓官霂焱突然來了。
虞妝暖忙領着衆人前去迎駕,看見亓官霂焱身邊的沈羽檸,她一愣,然後屈膝行禮。
男人淡漠的叫她起身,聲音自頭頂傳來,虞妝暖心裡咯噔一下。反倒是沈羽檸笑靥如花地沖她行禮,一身鵝黃羅衫,嬌豔明媚如玉茗花。
虞妝暖沒有忘記她之前在毓秀宮作威作福的樣子,對她态度冷淡,“沈小媛免禮。”
亓官霂焱政務纏身,也沒有往殿裡去,剛進殿就發問,“皇後,袖衿在你這?”
虞妝暖點頭稱是,她本想解釋一番來龍去脈,但亓官霂焱沒有給她機會,“袖衿在你遇刺一案中有重大嫌疑,朕已命大理寺嚴加審訊,非诏不得釋,你受傷初愈,對這些并不知情,朕不怪你,趕緊着人把她送回大理寺吧。”
沈羽檸正在心裡幸災樂禍,等着看皇後被怪罪,突然聽到陛下說不會怪罪皇後,她面露不甘。
其實在大理寺的時候,番役曾告訴虞妝暖,陛下下令袖衿非诏不得釋的事,但袖衿傷勢嚴重,虞妝暖顧不得其他,還是強硬地将袖衿帶了回來。如今亓官霂焱說話也很強硬,不留任何轉圜餘地,甚至不聽她解釋。
虞妝暖無視皇命,理虧在先,不敢與他争辯,又不能眼睜睜看着袖衿再被送回去,再開口多了一絲哀求,“陛下,袖衿在大理寺身受重傷,如今還在昏迷,如果再送回去,隻怕性命堪虞。”
亓官霂焱皺起眉頭,疑惑思索,他不記得自己讓季林刑訊逼供了,不過是敦促他快些找到突破口,但也保不齊季林立功心切,私下對袖衿動用酷刑。不管怎樣,皇後終究是無視他的命令,今日她若不把袖衿送回去,日後隻怕會多個藐視皇權的罪名。
“既然是審訊,難免刑罰加身,大理寺那些人不是吃白飯的,他們心中有數,你隻管把人送去即可。”
虞妝暖咬着嘴唇,猶豫該不該頂撞亓官霂焱,她與他相處不久,但也能看出他是個一言九鼎的君主,可她已然将人救了出來,就沒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酒兒進來奉茶,見形勢不對,站在角落裡沖虞妝暖使眼色,這沈小媛一臉看熱鬧的樣子,一看就是沒安好心,也不知她提前跟陛下說了什麼不利于娘娘的話,救袖衿的事可以另想辦法,要真惹得陛下龍顔大怒就不好了。
虞妝暖知酒兒是在擔憂自己,思量再三,她還是決定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亓官霂焱與她距離稍遠,她上前幾步,說出自己想法,“陛下,袖衿受了那麼重的傷都沒有招供,臣妾猜想,這其中會不會另有隐情?”
站在亓官霂焱身後的沈羽檸差點就笑出聲來,皇後真有意思,陛下都說不怪罪她了,她竟然還敢反過來質疑陛下的決定?
殿内有須臾靜默,亓官霂焱話鋒一轉,“皇後入宮多久了?”
虞妝暖垂首回話,“回陛下,三個多月。”
“之前可與袖衿相識?”
這問題好生奇怪,她入宮前怎會與袖衿相識呢?雖是不解,她仍搖頭答他,“并不相識。”
“不過伺候你月餘的下人,皇後就如此信任,朕該說你是宅心仁厚,還是愚善可欺?”
亓官霂焱此話語氣很重,連一旁的宮人也聽出不對勁,各個斂氣屏聲。
酒兒仍站在角落裡,小聲喚虞妝暖,示意她别再說下去。
虞妝暖倒不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亓官霂焱,帶着天子威嚴高高在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容反駁,隻是他是頭一次這樣對着自己。
她擡起頭與他對視,見他眼神冷漠,看不出情緒,虞妝暖才發現哪怕身份已經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自己也是離他如此遙遠。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未曾措詞便脫口而出,“陛下,遇刺一事,袖衿是唯一人證,推及因果,臣妾确實不敢斷定她與此事毫無幹系,隻是我大宣朝一向注重律法,如今并無任何實證指明袖衿的嫌疑,若是先動刑罰,她承認了,恐有屈打成招之嫌,她不承認,又難免讓人覺得她是無辜受累,所以臣妾以為将她送回大理寺不妥。”
自她入宮以來,亓官霂焱看她在自己面前總像個鹌鹑一樣老實,還以為她真被宮中規矩打磨得轉了性子,今日才知她與往昔相比絲毫沒變,隻是藏了鋒,真要惹到她,她還是會跟你針尖對麥芒,一分不肯退讓,半點不肯吃虧。
就比如現在,沈羽檸和太醫、下人都在,她卻敢長篇大論地質疑起自己的決定。亓官霂焱第一次因為她這性子感到有些苦悶,遇事永遠是直撄其鋒,不懂轉圜,吃虧的隻會是她自己。
他眼中迸發寒光,下颌線條繃緊,心中決計不慣她這毛病,再開口語氣懾人,音都沉了不少,“皇後,你在質疑朕?”
沈羽檸看熱鬧不嫌事大,見狀在一旁火上澆油,“呦,皇後娘娘跟下人的感情真是好,竟然為了一個可能刺殺自己的賤奴,違抗陛下的旨意。”
虞妝暖深覺沈羽檸比檐下挂着的那鹦鹉還吵,對她的不喜又添幾分,但眼下不是跟她口舌之争的時候。
自己向來吃軟不吃硬,方才亓官霂焱态度強硬,說話也不客氣,自己頭腦一熱,便不管不顧,現在她後知後覺,才發現她剛才那些話實在忤逆,于君臣之禮,自己是藐視皇權,于夫妻之道,在衆人面前自己讓亓官霂焱失了面子。
而天底下,沒有什麼比皇帝的面子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