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門外,羽林衛士持刀侍立,人人屏息,個個凝神,肅然接受公主殿下的檢閱。
懷慶公主仔細看遍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笑容便不見了,她悶聲悶氣道:“威遠将軍呢?他怎地又不當值?不會又休沐吧?”
她都過來三回啦,每次都找不見人,她就算性子再好,也受不了了。
“回公主殿下,将軍家中臨時有事回去了。”林茂一面說,一面在心裡暗求公主的原諒,原諒他的小小謊言。
丁旭今日用了他的休沐假出宮,至于去哪作甚,他并不知曉,但可以肯定不是回家。
因為之前将軍休沐,阿福來請,都被他回絕了。
“是何事,要緊嗎?”懷慶聞言急道,語氣裡的煩躁被擔憂替代。
林茂頓了一下,慢慢道:“當是無礙……”
殿門裡飄來一抹赭黃,衛士們眼尖心明,瞧見的瞬間齊齊跪地叩首。
“萱兒,可是又來給父皇送花?”成安帝步出殿門,立在階上,慈愛地看着懷慶公主,他唯一的女兒。
懷慶今日穿着新裁的鵝黃衫裙,秀發攏成個桃花髻,隻簪了一枝白玉簪,面上細施粉黛,唇間潤點胭脂,整個人看上去清清麗麗,卻又透着一抹嬌媚,滴滴沁沁的那種。
她身後不遠處是盛開的白玉蘭花。
看着父親那期待的眼神,少女看看空空的兩手,面上飛上一抹羞紅。
“那就是來找……”
“我來給父皇送吃的。”懷慶記起什麼,忽地開口,說完轉身從宮女手裡拿過剔紅食盒,送到階前。
鄧寶躬身雙手接了,打開蓋子,呈給陛下。
“你做的?”看着那大小不勻、糖蜜厚厚的紅豆餅,成安帝笑問,語氣了然。
這是她數日練習的結果,依舊是差強人意。
見女兒的臉更紅了,成安帝立即拈起一塊,放進口中,仔細吃完,滿口贊道:“很好吃嘛,朕的女兒有心啦!來,陪父皇去花園走走。”
風吹雲動,燕子呢喃,丁旭立在石榴胡同盡頭,看着簇新木門上的大鐵鎖,心頭猛跳。
她搬走了麼?
念頭升起的瞬間,他就要找人詢問,誰知鄰舍并無人應。情急下,他隻好翻牆入院。
院中空空蕩蕩,房門緊閉,木架上光淨無一物,丁旭瞧着,心跳更快,後腦勺處隐隐刺痛。
她能去哪兒?
難道是他把她藏起來啦?
及至從上房東間窗格裡瞧見木凳上的針線笸籮,方才松一口氣。
笸籮裡放着各色線穗與繡棚,還有那把鐵剪。
丁旭松開緊握的雙手,忍不住又看,靠牆一鋪闆床,床上一被一褥,無有枕頭,床下兩隻竹籠,牆角一隻小木桌,上面放着黑瓦罐與兩隻黑陶碗。
窗台上一隻油燈,燈油淺淺蓋住碗底,燈芯燒去大半,耷耷垂着,如枯幹的蚯蚓。
丁旭看着,一股刺疼從心底湧起,他抿緊唇,複又握起雙拳,轉身就走。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必須找到她!
他翻出院子,去找青荷,她是她的使女,必然知道她的去向。
誰知他在街上轉了一圈,再不見那個賣蘿蔔糕的身影。他跟路人打聽,得知青荷去了西市。
“那女販聰明着呢,從不固守一處。她說了,老在一個地方,人們該吃膩了,不如四處轉悠,隔日再來,那吃過的人空了嘴,又該想吃就會掏銀子了。”
丁旭便急急趕往西市。他沒有騎馬,隻是長腿大步地快走,日頭趕着他的步子,把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按進地面。
街上愈發熱鬧,行人往來如梭,商鋪招幌迎風飄起,飒然有聲。
“子冉!”忽然有人喚他表字,丁旭一怔,扭頭就見一個男子從街側酒樓步出,沖他大笑着走來。
那人身穿駝綢長袍,頭戴萬字巾,生得幹瘦瘦,窄長臉上一張闊嘴,年紀二十有餘。
“真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那人近前,抓住丁旭手臂,以極親熱的口吻道,“别來無恙,我的将軍大人!”
丁旭看着他,無奈地笑笑,“久違久違,孟老闆。”
孟老闆,名思百,早年與丁旭同在白雲觀習武,後來回家承繼祖業,執掌一品鮮酒樓。
他經營有方,短短數年,一品鮮已是京城鼎鼎有名酒樓,日日賓客盈門,座無虛席,銀錢流水般湧入,時人送他一個外号,孟百萬。
“相請不如偶遇,正好我這兒剛來了新鮮大魚,你我必須一醉方休。”孟思百拉着丁旭就往樓裡走。
丁旭推說有事,改日的,孟思百不聽:“你威遠将軍能出宮,定是休沐,休沐就要吃酒宴樂!”
他笑道,“苟富貴,勿相忘,咱們說好的!你就算要忘,也得過了今日。”
說着示意夥計過來幫忙,幾人連拉帶扯,到底把丁旭帶進了二樓雅間。
雅間闊大,陳設講究,桌椅屏凳之外,還有長榻,高幾上的獸爐裡焚着沉水香,香氣袅袅,給水綠織錦壁衣添了些許靜氣。
“嘗嘗這茉莉花茶,新窨的,市面上還沒有。”孟思百把丁旭按在椅子上,親自捧茶,一面讓夥計上菜。
丁旭不懂茶,入口但覺清香甜潤,便點頭贊好。
“還有更好的呢。”孟思百輕輕拍手,兩個絕色美人叩門而入,款款近前,一個替丁旭捧盞,一個替丁旭捏肩。
丁旭吓了一跳,跳起身來,立到魚化龍紋屏風側,對孟思百道:“孟兄,今日的宴席吃不得了,你自便,弟先行告退。”
說完就要走,不妨孟思百一個箭步搶到門前,擋住了去路。
“知道了,就咱倆吃酒。”孟四百笑着擺手讓美人退下,又跟丁旭賠禮。
到底是同門,丁旭不會為了這點兒事計較,兩人複又坐下,喝茶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