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染好的。”宋安如實回答,他隻有十四歲,還是童音,講起話來奶聲奶氣的,“關師染了好多呢,盡夠你們用。下次買線,拿着這牌子來就是了。”他從懷裡取出塊松木牌,遞給青荷。
牌子方方正正,三寸大小,當中刻了個“關”字。
青荷把木牌交給甘翎。
甘翎收好,問宋安關師何在。
“師父在後山。”
白霧中,甘翎手執松杖,沿着小路,一步一步趕往後山。
後山很大,入目皆是蒼蒼翠翠的林海,鳥雀的歡啼不絕于耳。
甘翎走着,仔細查看岔路,根據宋安所說,要在第四個岔路口左轉才能找到師父。
“就是這兒了!”看着那黑曜石鋪就的窄路,甘翎甚是詫異,關俊朗折騰人就為了鋪路?
然當她走到路盡頭時,頓時就覺這路鋪的異常值得。
一株山茶盛放于峭壁之上,紅花碧葉,如火如荼,美不勝收,見者心動,再不能移目。
甘翎定定瞧看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而關俊朗猶是凝神注目。
他一身澗石藍長衫,立在茫茫霧氣中,宛如仙人。
甘翎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行了福禮,便轉身往回走。
一回身,就見丁旭立在兩步外,正瞧着自己。
他身上的白袍有些洇濕,顯然來了有些時候了。甘翎剛要問他可是有事,他卻轉身就走。
他走得不緊不慢,甘翎默默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岔口,拐上山間小路。
丁旭忽地開口:“睡得可好?”
“嗯。”甘翎點頭,她想了想,跟上一步,“多謝将軍相助,才能這般快……”
“飯好了,咱們吃完就下山。”不等她說完,丁旭又道,“以後再買線,你不用過來,讓萬吉他們來就是。”
“怎麼忽然說這個?”看着那背影,甘翎不甚明白,卻也無法追問,因為丁旭說完忽地腳下加速,走到前頭去了。
回到石屋,看着桌上的燒餅米粥雞蛋炒合菜,甘翎更是驚訝,青荷小聲說,是威遠将軍拿過來的。
“馬車也雇好了,就等咱們起身了。”青荷看甘翎一眼,由衷贊了一句,“威遠将軍做事靠譜啊!”
……
旭日初升,甘翎一行人動身回京。忙活一日一夜,她跟青荷都很乏累,兩人坐在車裡,各自靠着個線包袱,很快睡去。
丁旭騎馬跟在車旁。
他們行得早,過千燈縣時,街上行人寥寥,是以未有圍堵之事發生。
一車一騎順順利利地上了官道,直奔京城。日上三竿時,京城西門已遙遙可見。
此時路上行人漸多,有趕着入京的,有忙着出城的,人來車往,馬嘶驢蹄,好不熱鬧。
車夫不再加鞭,丁旭也勒緊缰繩,仔細避讓行人。
忽然,一輛馬車從斜對面駛來,徑直停在路中,擋住了去路,驚得車夫趕緊停車。
慌亂中馬車左搖右晃,甘翎頓時就被颠醒了。
她掀開車窗,剛要問發生何事,就聽一個女聲高高響起:“威遠将軍請見諒,我這剛換的車夫,第一次出遠門,難免心慌。”
那是一個豐腴美人,身穿碧色羅衫,簪戴寶石,珠光寶氣得令人側目。
她倚靠在車窗上,挑眉仰望着丁旭。
丁旭騎在馬上,手裡攥着馬車駕馬的缰繩,車夫僵立側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相距不足半尺的兩車。
“窦小姐,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丁旭壓下心頭的厭惡,冷聲道,說完驅馬後退,讓馬車停靠路旁,示意對方的車先走。
窦敏卻是不肯,她瞥一眼甘翎,尖聲道:“威遠将軍不護送陛下,反倒給商戶做镖,真是自降身價,白費了一身武藝。”
她說得刻薄,隻因心中有氣。
她不明白,自己堂堂禮部尚書女兒,怎麼就比不上個繡娘了?
之前丁旭因遵祖父之命娶妻,她沒法子阻攔,可現在兩人都和離了,他怎麼還圍着她轉?
他榮歸後,她去丁家探他,想替他慶祝執掌羽林衛之喜,他都不肯回家!
真是豈有此理!
聽了她的話,丁旭沒有回答,面對無理取鬧之人,多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既然她不走,那他走就是。
他命車夫駕車,自己騎馬在側,繞過窦敏的車,揚長而去。
兩車相錯時,窦敏狠狠瞪了甘翎一眼。
甘翎有些無奈,也有些意外。這窦小姐,全不是陳氏口中所言的賢良淑德,她怎麼會想要她做兒婦呢?
哦,是了,窦家勢力在那擺着呢,書香門第,三代出了兩位禮部尚書,門生遍天下,而丁旭兄長丁捷正在禮部做事。
若兩家能結秦晉之好,那麼不但丁家有了靠山,丁捷的仕途亦能大進一步。
她正想着,馬車忽地停下,丁旭叩開車窗,問她可有傷到。
适才隻想丢開那跋扈之人,竟忘了她,丁旭深感抱歉。
确認她跟青荷都無事後,馬車複又前行,很快到達石榴胡同。
萬吉同阿彩出來迎接,丁旭沒有下馬,看着甘翎下了車,便撥轉馬頭離開。
他走得很急,轉眼就拐出了胡同口,甘翎的謝禮都來不及給。
“算了,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