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折夏踮起腳尖,根據她昨日學習的貴族禮儀課,像真正的芭蕾舞者那樣行了個屈膝禮。
她看向舞台外的觀衆。
按照常理,演員是不可直視觀衆的。
在傳統戲劇理論中,“第四面牆”(The Fourth Wall)是一個重要的概念。
它指的是舞台與觀衆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想象舞台是一個三面有牆的房間,而朝向觀衆的那一面便是第四面牆。
第四面牆的存在使得演員能夠完全沉浸在戲劇世界中,仿佛觀衆并不存在。
現實主義戲劇需要觀衆沉浸在虛構世界中,演員若突然看向觀衆席,會打破這種沉浸感,觀衆是觀察者,演員是被觀察的客體,視線的方向不僅關乎技術層面的表演專注度,更深層次地維系着劇場中微妙的權力結構與審美契約,此外,這個未成文的規定也可以避免演員因觀衆實時反應而分神或笑場。
但陳折夏已經要死到臨頭了——誰在意?
“請諸位,”她對着無面觀衆粲然一笑,“好好的注視我的謝幕!”
當她的目光直接刺向觀衆席時,整個劇場突然陷入靜止,觀衆們也在凝視着她。
此刻,那些幽靈觀衆根本不是在觀看表演,他們本身變為了表演的一部分。
她跳下露台,在墜落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你們才是被觀賞的籠中鳥。
打通過DBR遊戲所有結局的她,當然清楚這一點。
這場大逃殺的本質,是讓囚徒在互相殘殺中,忘記自己才是馬戲團的主人。
她要逃離這場處刑。
和預期的一樣,一根吊繩自天花闆垂落。
陳折夏的手指死死攥住粗糙的吊繩,繩索立即陷入她掌心的血肉。
這是她原本的斷頭台。
她借着下墜的沖力開始旋轉,身體在空氣中劃出越來越大的圓弧。
高空的風聲尖銳如哨,每一次旋轉都将脖頸的繩索絞得更緊。在升至最高點的瞬間,她終于看清了——那些無面觀衆黑袍下的軀體是半透明的,沒有腳,隻有霧氣般的尾端纏繞在座椅上。
那些[幽靈觀衆],真是名副其實的幽靈。
陳折夏的胃部開始痙攣,一股酸液湧上喉頭。
在面對過于像人,又根本不是人的生物時,那種獨屬于人類的恐懼蔓延在她心頭,此謂恐怖谷效應。
缺氧的視野裡,那些幽靈開始扭曲變形。他們的面具滴落融化,露出底下不斷變換的面孔,有時是上次慘死的同學,有時是她記憶深處的親人,最後竟定格成她自己的臉。
要怎樣表演死亡?
人類瀕臨死亡的情感爆發根本不需要表演,因為不可否認的是,她現在正瀕臨死亡。
陳折夏抓住繩索,準備就着這個高度逃離舞台。
若從露台上摔下去,她至少也會骨折,但若抓着繩索跳下去,她就能平安着陸——逃走吧。
但那吊繩仿佛突然活了過來,伸出觸手一樣的東西,似乎想再次将陳折夏套住絞死。
繩索在她手中蠕動,表面裂開無數細縫,露出底下猩紅的肌肉纖維。
纖維活蛇般扭動,分泌出粘稠的透明液體,讓繩索變得滑膩而難以抓握,而末端則分裂成三條帶着倒刺的觸須,朝她的脖頸、手腕和腳踝纏去。
這算什麼。
陳折夏将指甲深深掐進繩索的血肉裡,這道具覺醒自我意識了吧,連道具都要OOC嗎?
那為什麼系統隻會懲治自己,不會懲治它?這不公平。
為了躲避這非人的生物,陳折夏隻好拉着繩索不斷的旋轉,任由身體在離心力作用下傾斜,這個瀕臨墜落的危險姿勢讓觀衆席變得興奮,無數半透明的軀體前傾,衣袍下伸出昆蟲節肢般的手指,就差伸出手加油呐喊。
觀衆們在期待着,她掉下去。
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陳折夏整個人像陀螺一樣在空中瘋狂打轉,被下方的繩索追趕,她不得不向上攀爬,指尖已經血肉模糊。
出于慣性,她望向頭頂。
她不禁思索,這繩索到底來自于何方?
在舉頭三尺、穹頂之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在注視着她?
——即使有神明,也不過是更高維度的觀衆罷了。
天花闆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不知是否是幻覺,後面隐約浮現出無數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些輪廓時而拍手,時而交頭接耳,就像在觀賞鬥獸場裡的表演。她的耳邊響起無數低語、笑聲、竊竊私語,仿佛千萬人在她腦中同時說話。
攀爬、隻有不斷攀爬、隻能不斷攀爬,像小醜一樣表演,取悅無處不在的觀衆。
我想離開這裡。
我想回家。
吊繩分裂出的末梢中,其中一條正精準套住她的脖頸。
隻差驟然勒緊。
就在陳折夏要被吊死的時候,系統突然提示:
【死亡場景特訓已結束,你的表演評分為:A。】
【盡管塑造動作完成度不足,但将人類絕境下的絕望情緒傾注,以滑稽荒誕的呈現形式激活觀衆。經劇場觀衆情緒數據采集、喜劇效果達成度分析,綜合評定結果生成A級。】
【觀衆們因為你小醜般的演技和必然的失敗而哈哈大笑,你獲得了一次系統技能——請神上身。】
當陳折夏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完好無損的站在荒廢的露台上,唯有脖頸殘留的疼痛提醒着剛才的真實。
“請神上身?”她喃喃念出這個技能名。
系統冰冷的機械音繼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