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采用雙層轉台結構,光景交織,萬加飾演的柳夢梅破衣登場,唱道。
頂棚宮燈突然轉為幽藍,唱詞以水影紋投射在垂落的紗幕上,露出底部的鏡面,頂光裡如情絲纏繞,蘇明月飾演的杜麗娘緊接着從畫中飄然而出,水袖如雪。
她接着唱詞道:“虧殺你南枝挨暖俺北枝花——”
節節高的歡快旋律此刻顯得格外刺耳,或許是因為緊張,最後有些破音。
蘇明月背在身後的手正瘋狂顫抖,卻仍堅持把最後一句唱完:“……則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誰似咱!”
不對,這裡的感情不應該是恐懼。
唱詞本該是杜麗娘為情而死、又因情複生與情郎終究相守的喜悅,是苦盡甘來,可此刻從她喉嚨裡擠出來的,卻是牙牙學語般的僵硬。
不對。全都不對。
她應該像杜麗娘一樣,眼中噙着淚,嘴角卻揚起苦盡甘來,解脫般的笑。
可此刻她笑不出來,怎麼可能笑出來。
她不可能有真正的屬于戲中人的癡情,她隻是一個知道自己演不好就會死的演員,死亡是最本能的恐懼。
會死。
如果被看出破綻,一定會死。
杜麗娘不該害怕,杜麗娘是甘願赴死的,謝幕的燈光遮住了蘇明月臉上的恐懼。
陳折夏的眼神掃過台下那些沒有面孔的[幽靈觀衆],她知道,這場戲唱完,真正的生死較量就要開始。
接下來,她們必須用盡一切手段打動觀衆,哪怕是最卑劣的小伎倆。
有着劇本的演出結束了。
歡快的旋律驟然響起,卻比喪鐘還要刺耳。
戲台上的紅幔緩緩拉開,演員們魚貫而出,排成一列謝幕。牡丹亭最後一幕團圓的樂聲喜氣洋洋地流淌着,笛聲清亮,鼓點輕快,仿佛方才的生死癡纏不過是一場荒唐大夢。
陳折夏站在邊緣的位置,與衆人一同躬身,臉上的胭脂被汗水暈開,整個人感覺濕淋淋的。
樂聲越發歡騰,杜麗娘與柳夢梅在戲裡終成眷屬,而戲外的他們,接下來将面臨真正的考驗。
即興表演環節,沒有劇本,沒有規則,隻有最殘酷的淘汰機制。
終幕黑屏,演員們聽見舞台監督宣布:
【即興表演環節開始】
【淘汰機制:追加結算】
【無論是多麼享譽盛名的藝術作品都會面臨批判,批判是可以的,批評是必要的,千年後,面對自身故事被現代觀念審判時,《牡丹亭》中的角色将會如何應對?】
【請各位演員們互相審判彼此,可批評角色自身設定,也可批評飾演者的演技。】
【被審判者須依據各角色性格、經曆,生成适配的回應話術,與該被審判者相關的角色也可加入辯白,應對成功則+5分,輔助辯白者成功+3分,應對失敗則-10分,若審判成功,則+10分,若審判失敗不扣分,若審判話術不符合邏輯與現實,将-2分。】
【您将有五分鐘的應對時間。】
終于來了。
[幽靈觀衆]們為了追求刺激,想看角色們互相殘殺的畫面。
為了鼓勵審判,審判成功的分數占比很大,而在座的所有人都熟知劇本,且事先排練過,幾乎不可能有審判話術無理的情況。
陳折夏感到喉嚨無比的幹澀。
她知道,接下來的每一秒都可能有人死去——也許是她自己。
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疼痛卻像是隔了一層厚重的棉絮,遲鈍地傳來。
這一個月的表演,讓她認清了一件事:自己并沒有大多數人那樣有天賦。
那些在鏡頭前流暢的台詞、自然的反應,不過是她将“預知”的答案提前背誦了千百遍的結果。
她像一台精密的機器,按照既定的程序運行,卻始終缺少真正演員那種靈光乍現的爆發力,為什麼她會來到這裡呢?她對白川臨已經沒有了熱愛,究竟是為何呼喚她來到了這裡?
誠然,在死亡特訓裡,她獲得了“請神上身”的金手指。
短暫地借用原角色的靈魂,填補自己拙劣的演技。可這能力更像是一場殘酷的交易:它不是為了讓她成為優秀的演員,而是為了讓她這個穿越者活下來,如果她以後沒有這個金手指了,她該如何繼續演戲?她已經不願意再用死亡換取道具了,那樣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命運的齒輪不斷的向前碾壓,作為玩家,她知道[幽靈觀衆]的索求是無限的,下一場DBR将會更加嚴苛,觀衆會提出更強人所難的要求。
而且,因為她活了下來,因為她帶領大家提前做了預言與排練,原本的“劇本”早已被攪亂。
那個注定要死的人……還會是同一個嗎?
空氣裡彌漫着無形的硝煙的氣味。陳折夏感覺自己有些耳鳴,耳膜發疼,是因為緊張嗎?她死死盯着前方,沒有臉的幽靈觀衆們正注視着每一個人,心跳聲在胸腔裡如擂鼓般放大。
我要活下去,我要成為丫鬟春夏,她警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