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酒樓的裴之意便在燈火闌珊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子路一隻手拄着拐杖,另一隻手牽着裴之意帶回來的小孩。小孩穿着前幾天裴之意找人裁制的新衣,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蘆。一大一小就這麼看着她。
回家的馬車裡裴子路率先打破沉默:“我已從商,不可入仕。但也和他們打了多年的交道,官場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它不需要武器,有時僅僅就是隻言片語便可以殺死一個人。我知你打仗是為了保衛大安子民,做官也定是這樣想的。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有能力保護好自己,性命沒了,一切皆為空想。”
軟糯糯的童聲驟然響起:“阿兄,什麼是官?”他舔着糖葫蘆認真的問。
裴子路摸了摸他的頭,笑着說:“官者,百姓再生父母也。”
裴之意看着窗外熱鬧的人群,若有所思。
第二日,裴之意猶豫的跨進孩子所居的院子。雖然案子沒頭沒尾的被了解,但從匪首穆武嘴裡得知,三個月前她們在荒野處看見過一具女屍,應是被野狼襲擊至死,發現時肚子都被掏空了,時間也和男孩說的母親離開的時間對的上。
因此現在那個孩子何去何從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裴之意和裴子路讨論了一夜,最終決定委屈一下自己的老爹。
小男孩從裡屋跑出來,一把抱住裴之意的腿,仰頭看向她,眼睛亮亮的,帶着未經世事的單純:“阿姐,我阿爹啊娘回來了嗎?”
裴之意的嘴張開又合上,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如此殘酷的事實,哪怕或許他并不知道生死别離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死掉了就是死掉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再也尋不到了。
“你阿爹啊娘去享福喽!”身後傳來趙遲陽玩世不恭的聲音。
他從寬大的衣袖裡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小瓷瓶,交給裴之意,并示意她跟自己來。
趙遲陽神神秘秘的說:“這是西域秘藥,給他服下此藥便會抹去他之前的記憶,再次醒來後,宛如新生。這孩子還小,你随便摻在什麼東西裡哄他吃下便是。”
“可會有損身體?”
“不會。但他會大病一場,待病好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裴之意盯着手裡的藥瓶,再回頭看看小孩,有些猶豫。
良久之後,她拿着藥緩緩的來到孩子身邊蹲下,把藥拿出來舉到他的眼前。
旁邊的趙遲陽慌亂的拉過她:“你幹什麼!”
裴之意平靜的說:“這是他自己的人生,該由他自己來選。”
聞言趙遲陽松開了拽着裴之意的手,默默的站到一旁。
“阿姐不想騙你,你阿爹阿娘去了一個永遠都回不來的地方,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可你的人生還很長…不過你比别人多了一次選擇的機會,選擇忘記過去或是帶着這份痛苦和懷念繼續走下去。”
随即她拿出藥丸繼續說道:“這顆藥丸吃下去,等你醒來後,就會擁有新的人生。吃與不吃,你自己來選。”
聽到自己爹娘再也回不來了,小男孩的眼裡噙滿了眼淚,但他努力的忍着不讓淚水掉出來。過了很久很久,他擡眸問道:“那我也會忘掉阿姐嗎?”
裴之意聞言一愣,随即莞爾一笑:“不會。”
小男孩聽到她的回答後安心的點點頭,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帶着一份令裴之意感到熟悉的倔強,然後接過藥丸放進了嘴裡。
這孩子自小家境貧寒,瘦瘦小小的一個,整整三日高熱不退,嘴裡說着胡話,就在裴之意擔心他扛不過去了的時候,第四日清晨,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裴之意最先聽到了輕微的響動。
“上珏!你終于醒了!”她快步走向前說道。
郎中說若是今日在不在醒來怕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裴之意和裴子路在旁邊守了一夜,裴子路本就病弱,一連三日沒怎麼合眼還硬要守在榻旁,最後還是裴之意騙他吃了安神的湯藥這才沉沉睡去。
“喊你多穿一些,你總是不聽,還要自己偷跑去外面玩,這下好了,病了吧!燒了那麼久,傻啦?不認識阿姐了?”
“阿姐…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裴上珏摸着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惱的說。
“你大病一場!可把阿姐阿兄吓壞了,郎中說你燒的太久傷到了腦子,現下忘了什麼也正常,後面慢慢就想起來了。”
此時裴子路也聽到響動驚醒。
他一把掀起蓋在身上的毯子一邊低頭尋找自己的拐杖:“哎呀,我裴家小少爺醒啦?快去把孫媽媽叫來!昨日我吩咐廚房做了粥,現下正在竈上煨着,快着人去端來!”
裴上珏用力的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些什麼,他看着眼前忙碌的二人,小小的人輕輕的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不能再讓阿姐阿兄擔心了。日後會想起來的!”随後他咧開嘴笑了:“阿姐!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