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悅不可置否:“所謂的密客,我前天夜裡見到了,陸少主也在,我們二人合力跟他過了幾招。他不敢動用玄力,怕城中降魔眼發現,應當就是森羅餘孽。他們修為遠在我們之上,不是省油的燈,最後被他逃掉了。”
宋溪驚訝:“那你可知他的目的?”
肖長悅思索片刻,看向天譯閣:“那晚他手上有十來根箔匙,每根裡面都有這種花瓣。通過燃燒,花瓣裡的血氣就會飄出來,我親眼看着他們飛來了聖山。除了天譯閣,我想不出他們此次來犯的其他目的。”
“那對于粉砯,你知道多少。開幕禮上,那些明中堂玄修,為何隻朝你一人進攻?”宋溪追問。
“因為我身上,也有跟他們手裡一樣,注了血氣的粉砯。”肖長悅看着宋溪越皺越緊的眉:“我也是幾個時辰前才知道。我手裡的兩顆粉砯,是姜叔的看客丢在他錢簍裡的。那個人渾身黑袍裹的嚴實,我看不見面容,但看身形,跟榭道上的不是同一個。”
宋溪看着肖長悅在地上用樹枝筆畫:“照這麼說,血粉砯和箔匙都出現在姜堅身上,兩件事定有聯系,姜堅就是關鍵所在,還有明中堂,定還藏着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陸辰淼到達天譯峰上,遠遠就見不遠處一蹲一站的兩人。
他把玄氣凝聚耳廓,那邊的聲音就順着微風傳來,他能清晰聽到。
肖長悅依然蹲在地上,聞言在泥沙地上又添了幾筆:“他很蠢,但凡有腦子的,都聽得出他在撒謊。這般數目的粉砯,光保存就要耗費大量資源,要真是他那些弟子私下煉化,明中堂早就能跻身七大宗門之首了吧。”
宋溪很喜歡肖長悅說話的語氣和風格,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他身形纖長的恰到好處。五官十分精緻俊俏,皎白月盤沒有雲朵遮掩,光照在他臉上,修飾得面容如細細雕琢的玉,瞧着賞心悅目。
如果把陸辰淼比作月仙,那肖長悅就好比鮮活俏趣的兔兒仙。
此時肖長悅幹脆席地而坐,手掌撐着地舒展筋骨,不出一會,掌心傳來滾燙觸感。
宋溪看出肖長悅的不自在:“怎麼了?”
肖長悅沒有回話,扭頭去看手摁的地方,砂石地上,有塊不及巴掌大的模糊印記,紋路古怪,還散發着微弱玄氣。
肖長悅一筆一劃用手指在地上臨摹出來,對他來說顯而易見,就是個陣子印,但是是比較複雜的陣子印。
這裡不是天譯閣結界的範圍,此陣子自然就不是組成結界的陣子之一,那是從哪兒來的?
宋溪湊近看:“這是什麼?陣子印?”她雖不通玄陣,但陣子印是何模樣還是知曉的。
“對,”肖長悅面色難得凝重:“所以這裡除了保護天譯閣的結界,可能還有另一座玄陣。宋姑娘,你不覺得,從剛才到現在,天譯閣都靜的過于出奇嗎?它就像挂在那的一幅畫,乍看沒什麼不對,但仔細感受,就覺得比周圍的景象虛假空洞。”
他的猜測不無道理,此時的天譯閣結界已經完全被血氣侵染,不堪重負,掙紮在支離破碎的邊緣。
結界内外動蕩不安,成恒跟着一衆師兄沖到閣外,就見天地俱成血紅。上空盤旋着大片血雲,層層疊疊,仿佛漩渦,中心有一漆黑的空洞,深不見底。
成恒怔怔望着,像在跟深淵的魔神無聲對視。他有種感覺,要是對視久了保不齊會被攝走魂魄。
他怵地收回視線。其他天譯衛已經井然有序地列陣,他才來幾年,修為不到大修,師兄們原本是想讓他呆在閣中别動。可成恒看見不遠處森然立着一人,紅衣,是肖長悅。
怎麼會是他?成恒錯愕不止,心驚肉跳。
血雲逐漸壓低,天譯衛們或多或少感覺胸悶氣短。
黑暗中的人影微低頭首,額前發縷飄蕩,漫天血雲攝下紅光,把他五官襯得深邃詭異。然後,成恒看見肖長悅這具單薄纖長的少年身形緩緩膨脹、放大、增高,變得健碩硬朗,光滑細膩的臉頰上延生開一道猙獰長疤,觸目驚心。
不對,那不是肖長悅!
“阿恒,結界已破,天譯閣這般動靜,不可能沒人察覺,或許魔孽還做了另一層手腳,外面的人感知不到這裡的情況!”一天譯衛朝成恒喊聲功夫,鬼影已經點地面,直逼列好陣的天譯衛襲來。
成恒見狀,閃身阻擋在列陣的天譯衛面前,抄起腳下一塊石闆,食指一點,平平無奇的石闆立刻通身成金。
鬼影一拳轟在金闆上,爆破開的邪血玄流足足把兩人淹沒。隻聽耳邊一聲清脆“咔”響,金闆破碎,餘下的玄力盡數砸在成恒胸口,肋骨斷了幾根,猛吐一口鮮血後,身體不受控制向後飛去。
肖長悅和宋溪壓根不知道此時天譯閣已經危在旦夕。他們光看地上這枚陣子印也看不出什麼,肖長悅決定在這周圍轉轉,看看能不能有别的發現。
宋溪尋思自己不懂玄陣,跟了也是白去,就道了聲小心,然後繼續對着肖長悅畫的推敲圖反複琢磨,以防遺漏細節。
待肖長悅身影消失在夜幕裡,陸辰淼才邁上前去,在宋溪面前站定。
宋溪感覺上方的光線被遮擋,有片陰影輪廓,擡眼看見一雙露在衣擺外的白靴,順着向上望,是一身青藍門服。
陸辰淼沒低頭和宋溪對視,他目視前方,看着肖長悅剛離去的方向。
“清芷殿陸少主?”宋溪納悶,又不知該問什麼,對方也暫且沒理會她。
陸辰淼隻是輕輕點頭,沒看她:“你們在做什麼?”
今晚是清芷殿負責巡防,他并非擔心肖長悅和宋溪會遇到什麼危險,隻是在履行職責。
聽着陸辰淼嚴肅的語氣,不禁令宋溪想起私塾裡刻闆的教書先生。
“陸少主何時來的?若是疑心我在此行不軌之事,盡管查驗。我大可鋪開台面,絕不有所隐瞞。”宋溪走到他面前,坦坦蕩蕩說。
陸辰淼:“我幾炷香之前就在這了,但凡你們在此行了不軌之事,現在在這的就不是我,而是岑大長老。”
陸辰淼看着地上的推敲圖,不言一字,然後拿起手裡水鏡,尋找肖長悅的蹤迹。
肖長悅掌間浮着一團火苗,天譯峰地勢極高,沒有參天的植被,視野開闊,觀察起來倒是十分方便。他繞天譯閣轉了一周,不放過每處可疑的點,但都是虛驚一場,最後終于在天譯閣另一頭發現了另一枚陣子印。
他眺望起點的方向,和他目前所處之處連成一條直線,既如此,就能估摸這不明陣法的範圍。
此時陣法之内,血雲不斷擴張,已然占據整片天譯閣上空。不單陣法外的人察覺不到,陣法内的禀蒼也叫魔孽動了手腳,無法察覺任何異動。
暴風眼中心,血雲聚集數月以來無數怨氣和血氣,雲眼深不見底,仿佛在醞釀尤其強大的力量,地面映着血色,暴虐的咆哮使之不斷震顫。
石磚仿佛浪濤起伏不斷,成恒好不容易才強忍劇痛,站起身來。天譯衛們發動天譯閣的護陣需要時間,他要做的就是幫師兄們拖延時間,并趁機利用金鴿傳訊出去。
他視線鎖定不遠處的金鴿,連滾帶爬直奔過去,灑落一路血迹。隻是這樣的速度,絕對快不過鬼影追趕,才沒跑出去幾步,鬼魅般的黑影貼着地面匍匐到他身側。瞳孔中,虛影似的鬼爪直抓他門面而來。
成恒被迫躲避,在地上翻滾一圈,此時他感覺身體已經散架,離金鴿隻剩幾步之遙,卻如隔天塹。
鬼影不再理會這不堪一擊的雜碎,先他一步,伸手抓向金鴿,眼看隻有幾寸之距,他前進的動作蓦然一滞。
因為成恒強忍昏厥,幾乎是出自本能地伸手拽住鬼影腳踝,死抓着不放。
後者不耐“啧”一聲,手掌玄力翻湧,對準成恒頭頂。
眼看他就要一命嗚呼,天譯閣頂的龍首驟然仰天長吟,龍目園睜,冒着青藍光芒。龍首之上,拼湊出八瓣冰蓮,把整座天譯閣照的锃亮,亦把上空的血雲照亮半邊。
是天譯衛成功驅動了八瓣蓮護陣。
成恒已經閉眼受死,又感覺鬼影身體蓦然一僵,隻見一道青藍玄流利箭一般穿透他的手臂,血水四濺。
成恒趁機強撐起身,手掌一拍地面,飛起無數塊大大小小的石礫石闆,在他的點金指下盡數化作琉金。一半飛向吃痛的鬼影,一半在自己周身築成圍牆,随後立即撲向金鴿。
“區區半步大修,也敢螳臂當車,狂妄!”鬼影被激怒,終于開口說第一句話,隻一拳就打飛撲面而來的金石雨,直奔成恒後心。
他剛把金鴿抱在懷裡,就有幾股黑煙纏上四肢,漸漸包裹住他全身。頃刻間,就像置身火海,熔岩的滾燙不住炙烤身體每處肌膚。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到這個地步,我不出來張臂阻擋,難道眼睜睜看你毀了天譯閣嗎?!”成恒動彈不得,生不如死,膝彎一軟,禁不住跪在地上。
“愚蠢,照樣得死,不如乖乖躲在一旁,還能少受點苦,死的舒服些。”鬼影不理解雜碎為何還要抵抗,分明都是死路一條。
“那又如何,你們這些把魂魄獻給邪魔的妖孽是永遠不會懂的。”成恒五髒六腑都被擠去,吊着最後一口氣,趁和鬼影嘴戰功夫,顫抖着手,把捏在掌心的念光悄悄靠近金鴿的喙嘴。
雲眼中的邪煙越聚越滿,像孕育血海裡的惡魔胚胎,即将破殼而出。周遭風浪也緩緩安分下來。天譯閣四下裡萬物歸寂,飛沙走石沉落,靜的有些不太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