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來,轉呈司沒來得及上供聖山的粉砯,是否都去了明中堂那?”陸辰淼一如既往淡然。
徐鑫是強壓着心底忐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上唇碰下唇卻發不出聲。
他沒想到陸辰淼會直接切入正題,本就提心吊膽,這下更是頭皮發脹,隻好滿臉堆笑說:“陸少主所問之事,徐某也不知曉,去載礦洞剛坍塌過,今年年初才修繕好,這一年多粉砯确實是供不應求,轉呈司正為此事發愁。說起明中堂,徐某聽說過聖山近來發生的事,如若真和騁兒有關,還請聖山定要明察。若他當真勾結魔孽,徐某也絕不維護!”
徐鑫先前還在猶豫如何抉擇,畢竟肖府與他的交情還算不錯。但面臨聖山和陸辰淼的不斷施壓,他下意識還是選擇自保。
陸辰淼根本沒碰手邊的茶:“徐大人放心,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還您一個清白。前堂主徐濰德行清賢,您定也是正善之人,不會容許魔孽猖獗。若您還有什麼線索,勞請知會在下。”陸辰淼說完,就起身告辭。
徐鑫松口氣時,已經不見陸辰淼蹤影,不禁心想方才應該沒說漏什麼。這清芷殿陸少主的氣場果真跟傳聞中一樣如若冰山,他一年過不惑的長輩都叫人幾句話震懾住了,實在不容小觑。
既已上了賊船,選擇嫁禍于人保全自己,隻得求那明中堂不為人知的兇險能将陸辰淼永遠困住,也能将明中堂的罪行永遠深埋。
陸辰淼走出轉呈司時,就看見一個黑影從幽暗裡剝離出來,步履如疾風,輕到沒有一絲腳步聲。
那人是突然繞到陸辰淼身後的:“怎麼這麼慢,問出什麼了嗎,是不是跟轉呈司那幫狗賊有關?”
陸辰淼搖頭:“徐鑫膽量不大,不敢勾結魔孽。但他很緊張,他或許…”
“他或許害怕城門失火殃及魚池,想要自保,才不敢跟你多談。”黑衣人毫不客氣搶話:“不過多半是你把人家吓到了,結果白跑一趟。”
陸辰淼面上依舊平和,内心已經有些煩躁,此人自己在外面悠哉悠哉等結果,反倒來教他做事?
“你若有此本領,為何先前不自己去問?”陸辰淼冷眼前行。
“這我祁某人可做不到,雖說詐話方面陸少主确實有待磨練,但有一說一,我不過一介遊俠,面兒上還是陸少主更鎮得住場。若今兒是我去,半隻腳沒踏進轉呈司大門,就要被攆出來了。”祁樾不僅吐槽别人厲害,埋汰自己的本事也是一流。
陸辰淼冷哼一聲,不聽他瞎說八道。
誰人不知蒼臨四氏的祁氏出了個自小桀骜不馴豪放不羁,不愛四書五經但喜詩詞歌賦,不入聖山玄門卻偏愛獨自遊曆四方的少爺。此人姓祁名樾還未取字,輕功絕佳,點水不起漣漪,身法疾快,如疾風,江湖人稱“紫步空凜”。
就憑這些本事,他祁樾想進轉呈司,還需走大門嗎。
就比如他進轉呈司前,此人就是突然出現的。攔住陸辰淼說要跟他們合作,還要陸辰淼跟他共享情報。
莫不是“紫步空凜”太出名,陸辰淼定把他當成莫名其妙的人一劍劈過去了。
另一邊,宋溪已經跟着黎陽在明中堂轉了大半圈,雖還沒找到藏匿粉砯的地方,也不算全無收獲。
夜晚沒什麼人的明中堂十分寂靜,即便夏夜,還是讓她難免寒栗。
袁哲已經不知所蹤,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夜晚的竹園中,竹影高聳戳天,仿佛從地底破土而出的鬼臂妖爪,妄想摘下整片蒼穹。
黎陽提着燈,帶宋溪再次進到這片被茂竹隔絕的天地,用火舌把竹林中兩盞石燈點明。
宋溪沒有告訴黎陽其實她下午陰差陽錯來過一次。
“這個園子是明中堂先祖親手布置,流傳百年,至今陳設未變。竹高避天地,先祖初衷是心無旁骛地修習。後來這裡成了曆代堂主的閉關之所,環境清新隔絕喧嚣。直到前堂主意外在此園中亡故後,大家都覺得這裡變得詭異起來,沒人再敢靠近。隻有師父時隔幾日進去一趟,說是去祭奠父親。”黎陽早就對這裡很好奇,但堂中流言聽多了,也不敢靠近。這次有宋溪陪伴,他倒不那麼害怕。
宋溪想到下午在這裡觀察到的異常景象,直徑朝不遠處亭子邁去。果然,亭中石桌上,依舊還有發酸發爛的殘羹剩飯,比下午見着時更惡心了。
“呀!”黎陽從後頭跟上來,見到這些令人作嘔的玩意兒,驚得瞪大雙眼:“這都什麼陳年舊月的吃食,哪個缺德家夥丢在這不收拾的,都臭了!”黎陽忍不住用袖子唔住口鼻。
“你說這幽篁亭多久沒人來過了?”宋溪強忍惡心,湊近去看那飯菜,黎陽懂事地提燈照明。飯菜酸臭熏天沒錯,卻并未生蛆,說明擱在這的時日不長。
黎陽回答:“自從老堂主升天後,再無人進來過,包括做事的下人,除了師父。”
唯一的解釋,爛食是徐騁留下的,但依然奇怪。如果徐騁進幽篁亭是閉關,就沒必要帶吃食;或者如黎陽所說進來祭奠徐前堂主,那老堂主的遺體又在哪裡。因為玄門玄修歸天後,在沒上報聖山之前,必須保持屍身完整,不得随意處置。
“黎陽,你聽着,如果徐老堂主從去世到現在都沒出過這裡,他的屍首,極可能就在竹園某個角落。”宋溪正色道。
黎陽睜大雙眼:“這個竹園,除了這座亭子,那座池子,還有這麼多竹子,就隻剩滿地濕乎乎的泥土了。宋姐姐覺得會在何處?”
宋溪搖頭:“我暫且還猜測不出。”
“既如此,宋姐姐就不要妄下定論,我看這園子裡,也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對黎陽而言,徐騁畢竟是他三叩首敬過茶的師父,不太喜歡聽旁人說他的不是,态度一瞬間跌落萬丈。
他情緒激動,聲音蔓延開整片竹林,在幽篁間回響,但不妨礙宋溪在其間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一陣細響,是竹園口傳來“咔嚓”脆響。
宋溪第一時間回頭,滿眼警覺,一顆鹌鹑蛋大小的凝冰已經從宋溪指間飛射而出,蕩開一片霜寒。
忽見重重竹影間,有紫光一閃而過,像道疾風,眨眼間,就一口吞吃掉晶瑩剔透的凝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