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除了幸存的礦民們,恐怕沒人不認得此人。
“袁哲…”宋溪輕聲喃喃。
陸辰淼本以為袁哲失蹤後,是去投奔魔孽,想不到時隔幾日,在此又見面了。不知他這幾日經曆了什麼,以一副蓬頭垢面、十分狼狽的樣子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被幾個弟子押上殿前,見到陸辰淼等人時有些驚訝,随後後惡狠狠瞪了宋溪一眼。一名聖山弟子見他不老實,在袁哲膝蓋後踢了一腳,後者就不受控制跪倒在地。
岑杞仙沒有理會袁哲,而是先等陸辰淼等人闡述調查結果。配合人證物證,以陸辰淼、宋溪、祁樾為首,把經過和結論一五一十道明。
“本以為此事雜亂無章,混亂難解,不曾想,諸位才下山七日,就查了水落石出。辰淼,本座就知你定當不負重托,會給本座帶回結果。”岑杞仙緩緩睜眼,見座下情景,心底升起對陸辰淼由衷贊賞。
“辰淼愧不敢當,若非祁公子宋姑娘通力協助,辰淼怕将一籌莫展。”陸辰淼躬身行神禮,面色淡然如常。
岑杞仙早猜到陸辰淼會這般自謙:“欸,該你的功就認下,祁樾宋溪二人亦是蒼境新輩之秀,将來都是蒼境頂天立地的英才,此番自然也是功不可沒。”
岑杞仙聲音似從天外飄來,有股不容冒犯的威嚴:“七日之間,蘭谛在界吟山上,同樣所掘不小,聖山中可不止徐騁一隻老鼠。”
此言一出,還有誰不明白的,目光紛紛轉向跪在地上的袁哲。
袁哲顯然滿面不服,看向座上,岑杞仙又閉上雙目,禦風背手緩步下來,邊走邊言:“早知袁公子會是這般神情,也早知你不會自覺認罪,大長老特派我替你梳理梳理。”
禦風一攤掌,後邊玄修端着隻盤上前,盤中是隻熏香爐,界吟休宿院配備的樣式。他打開爐蓋,裡面的渣滓沒有清理掉,釋放出很古怪的氣味,不濃烈但在場衆人都聞到了。
有些實在受不了的,掩面護住口鼻。
禦風舉止間,陸辰淼一直觀察袁哲的反應,後者眼皮微妙地抖了抖,牙槽越咬越緊,胸口起伏比一開始減弱,弱到幾乎看不見,很明顯禀着呼吸。
宋溪想起當時在固心塔,肖長悅的一番推測,她先前一直處于半信半疑的狀态,眼下她還有什麼理由不信。
禦風雙指一揮,衆人包括袁哲口鼻前都浮現一層玄氣薄罩,把熏香爐裡的氣味阻隔在外。他端起爐子,走到袁哲面前:
“袁公子不會不認得爐子裡的東西,舔魂草,一種出自森羅地域的妖草。外形平平無奇,灼燒後的氣味兇毒無比。吸入者識海神魂将遭遇惡鬼舔舐般的痛苦。人若心中有虧,這氣息就會鑽入識海,一點一點腐蝕,直到識海崩塌破碎。”
識海折磨遠比□□摧殘更加恐怖,舔魂草功效過于兇殘,蒼境的一些卷籍中就有記載。許多玄修聽聞爐中之物是舔魂草殘渣時,都大驚失色。
“給我瞧如此歹毒之物,禦風師兄何意?”袁哲即便内心焦灼,臉上還是強擠淡然。
禦風一笑:“沒什麼意思,就是替你回憶一下你做過的事。”
袁哲也笑:“師兄為何如此肯定,爐裡的殘渣是我的。”
“隻能怪袁公子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在擺放熏香爐的案幾底下,發現一片箔匙屑,隻有半個指節大小,應該是袁公子走的太急,不小心落那兒了吧?”禦風拿出那片箔匙碎。
這個結論,禦風也是一刻多鐘前才推斷出來的。方才聽陸辰淼等人講明結果時,座上岑杞仙和禦風都察覺到一絲蹊跷,着重再問了宋溪和肖長悅跑上天譯峰的起因。
魔孽入侵天譯閣當晚,跑上界吟山不是偶然,一切都是袁哲安排好的。此人絕沒表面看上去簡單,她發現宋溪帶了箔匙,很快就想到一舉兩得的策略。
魔孽為給自己争取時間,與袁哲通力合作,欲把鍋扣到肖長悅頭上。他趁映雪堂衆人前去開幕禮時,跑進宋溪寝屋搜出箔匙,把三根都撕毀,果然如魔孽所說,其中一根裡藏有血森羅花瓣。
實則魔孽早料姜堅會通風報信,便不動聲色是,讓宋溪順利帶着箔匙上山。
他帶領映雪堂衆人欺淩宋溪。而後以肖長悅的性子,即使那時人人自危,他也會尋聲找來,并對宋溪伸出援手,奪走黑花瓣,成功把肖長悅引向天譯峰。
他當時沒想到宋溪會追上去,但好在對他的排布沒多大影響。
至于明中堂休宿院發現的箔匙碎屑,就是他殺害徐騁的工具之一。徐騁渴慕強大力量,不知從哪本野籍裡看見一種能快速提升修為的香,配料奇葩邪異的很。森羅族用完徐騁,想卸磨殺驢,利用他這一習慣,給了袁哲一袋舔魂草。原本隻是讓他點在徐騁的香爐裡,讓徐騁聞着,慢慢識海崩碎而亡。
可袁哲點燃箔匙屑燒灼蝕魂草,以箔匙的火力,會加劇舔魂草氣味的釋放。徐騁識海像被撕扯剮裂,會死的更迅速,更痛苦。
袁哲聽禦風講述自己的光輝事迹,剛才冒上心底的焦灼也消失殆盡。他又換上一副恬不知恥的嘴臉。
“是啊,很了不得吧,不必驚歎,我不過給了那姓徐的應得的報應。”袁哲目中流露森冷。
徐濰昨晚睡了久違的安穩覺,今早才恢複點氣色,岑杞仙單為他一人賜了座。現下又聽禦風解釋自己兒子是如何被殺害的,即使徐騁生前喪盡天良,那也是親骨肉,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險些沒喘過氣來。
“袁哲鼠輩…身為七宗門下弟子,不為天下謀太平,竟還跟魔孽勾結一氣,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真應千刀萬剮…”徐濰激動地趔趔趄趄站起,滄桑的臉漲得通紅,顫抖着手指着袁哲,恨不能立刻沖上去将人打死。
他身子還很虛弱,一瞬情緒激動,便一通狂咳。
袁哲很喜歡看他這個樣子,興奮地哈哈大笑,衆人看着眼皮直跳,袁哲這樣簡直如同瘋子。
“死了兒子,知道痛了?當年我沒了爹娘,可都是拜他所賜。我一夜之間成了孤兒,憑什麼他這些年能逍遙自在。我們袁家,溪靈城的小門小戶,自古依附映雪堂生存,我爹娘都是俠肝義膽之人。隻因一次徐騁遊玩至此,對城中百姓做出龌龊之舉,爹娘恰好過路,出手制止。誰知徐騁心胸狹隘,當夜就派人偷偷殺害了他們,還故意制造我爹娘是被高階靈獸所殺的假象。徐濰,你現在還為這個十惡不赦的魔鬼痛心嗎?”袁哲額間青筋凸起,滿眼血絲,惡狠狠地盯着徐濰。
這件事情袁哲從未向映雪堂提及,這麼多年,映雪堂上下一直以為袁哲的爹娘死在靈獸口中,之後還派人圍剿過那片林子裡的兇猛靈獸。殿内一衆玄修間,宋溪才是最為驚詫的那個。
“袁哲,可你所作所為,跟徐騁又有何區别?”陸辰淼理解失去雙親的悲痛,但人人皆有各自命數,即便大仇得報,心裡短暫的暢快,但失去的東西終将一去不返。
“舔魂草之下,他死在自己造的罪孽中,是他自作自受!他若沒有罪孽,舔魂草能奈他何?我不過給爹娘一個了結仇恨的機會罷了。”袁哲傷痛興奮怨恨交加,雙眼發紅:“什麼堅守初衷無愧于心他媽都是狗屁!還不是不得善終。人就應該活的猖狂些,惡心些,跟那徐騁一樣,還能多活這麼些年。”
袁哲環望四周,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爹娘死後,他活在世上的意義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敵,如今大仇得報,往後是生是死也就無所謂了。
他擡手一把抹掉蓋在臉前的玄氣薄罩,繼而一翻掌,香爐内的殘渣飛到他掌間。禦風沒想到他要主動尋死,沒來得及制止,袁哲已經一口吞下所有殘渣。
舔魂草兇殘,聞之味能使人識海崩塌,食之形則叫人肉身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