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悅蓦然想起一處他們都沒太注意的細節,潺娘曾經以瀾族欽啟大巫的身份潛伏鄰疆一帶多年,花琉漓也表示親眼見過數次他從妄水之底現身的場面,卻從未帶他和葉凡青下去過河底的瀾族領地。
妄水是蒼境南端最大最長的河流,西起鄰疆以西的坤南湖,流經鄰疆、更越、浔陽、浔遙四座蒼南大城,冬至夢離洋。瀾族人可以在水中呼吸,但大多數時間還是需要待在空氣中,妄水本就是千年前的戰争留下的神河,河底沒有水,是同外面一樣的空氣。
此事細思極恐,既然潺娘能在妄水之底自由出入,瀾族又是勢單力薄的小族,與世隔絕的生存環境雖然安全,但也存在諸多隐患——一旦遭到侵襲,消息很難傳到外面,也就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态。
妄水聯通蒼境南部一帶,南坤地廣人稀,坤南湖把手并不森嚴,加上蒼境眼下全面嚴加戒備,從鄰疆起層層把關,魔孽無法在陸地上暢通無阻,隻能改為水路。而妄水這條掩藏水下的陸路,無疑是最完美的選擇。
由此可得,在不為人知的深水之下,那個避世百年的小族群已經受到魔孽全方面的控制,抑或,直接滅族!
肖長悅心突突狂跳:“這麼大的事,為何不先告知聖山,你若逃到聖山告知此事,無疑比來這裡安全,你知不知道鄰疆的災禍才剛剛平息,是否還藏匿着什麼,我們都無從得知,若非洛師兄巡防時發現你,這座竹舍又是一片幻術所造的空間,你壓根就找不到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舅舅送你逃出來的功夫就都白費了!”
“表兄…我是有意不去找聖山的,”倪憶遷坦白:“這個問題上我和舅舅達成一緻,我們都覺得爹的突然閉關來的蹊跷,他不是個常閉關的人,偏偏就在魔孽來時閉門不出,對一切事不管不顧,不得不懷疑他是在故意縱容此事滋生。我不願意相信爹會這麼做,但出于對爹還有風華坊的保護,以防萬一,還是暫且不能讓聖山知曉。”
肖長悅理解倪憶遷的想法,人在危急緊張的時候,總愛胡思亂想,倪重遠的怪舉讓他産生懷疑,但沒有确鑿的證據,他依然願意相信自己親爹的為人品行。在這樣一個矛盾糾結的情況下,一旦将此事通報了聖山,萬一真跟倪重遠有關,必遭神罰死罪,整個風華坊都保不住。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刻,倪憶遷不希望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
房外,陸辰淼找到洛蘭谛,後者正跟随行的弟子商讨,神情嚴肅,見陸辰淼過來,立馬招呼他過去:
“辰淼,快來,有重要的事同你說。”
隻是肖長悅随口一說,洛蘭谛竟真找他有事。
這時竹舍大門又被推開,是禦風帶着聖山衆弟子回來了,神色看上去不太好,一回來便匆匆在洛蘭谛陸辰淼身邊的空石凳坐下,眉頭始終緊蹙,眼中消沉憂慮。
又是不好的消息。陸辰淼心說。
禦風閉了閉目:“我就着你們提供的,特意進入鄰疆的妄水一帶調查。發現通往水底的防護結界薄弱,到達水底後竟空無一人,周圍也是一番蕭條破落的景象,我們到達瀾族在鄰疆水域設立的瑪珊分宮時,看到的卻是破敗不堪的宮殿,地上還有多處沒有清理幹淨的血迹。”
洛蘭谛蒙蒙眬眬有了猜測,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杵:“聖侍大人可有見着瀾族臣民?”
禦風搖頭:“半片影子都沒有,整個宮殿乃至周圍隻有東倒西歪的廢墟,因此,我們對那些血迹做了檢驗,從裡面測查出了格外淺淡的瀾族玄氣。基本可以斷定,魔孽自防守薄弱的坤南湖潛入妄水之底,剿滅了生活在鄰疆流域一帶的瀾族子民,将河底空間,變成他們暢行無阻的通道。”
“難怪…”洛蘭谛臉色愈發低沉:“難怪他們能輕易出入防守一向森嚴的鄰疆城,五年來竟沒暴露半分破綻,還能毫無顧忌地冒充瀾族欽啟大巫,自由進出妄水之底,不曾想這五年裡,我們都毫無察覺之下,瀾族局部已經慘遭滅族之災。”
“瑪珊宮裡還有魔孽據點,柴火食物用具什麼的都還算新鮮,應該就是前幾日潺娘計劃落敗而逃時,帶領盤踞在此的魔孽撤離時留下的。”禦風補充。
二人談論間,陸辰淼坐在邊上,一直沉默不語,但腦筋沒有停止運作,結合他們的線索與推斷,陸辰淼靈光一現,有了更深一層的想法:
“禦風師兄,洛師兄,容辰淼插話,聽你們方才所論,我有個想法,必要說與二位聽。”陸辰淼神色也好不到哪去,強烈的危機感充斥渾身:“現下鄰疆城算是千辛萬苦保住了,可魔孽的目标遠不止鄰疆,而是整個蒼境。他們能把瀾族一處的瑪珊分宮作為暗中侵犯蒼境的據點,就很可能會有第二處、第三處。妄水接通蒼境南部至西與至東,誰都無法保證,趕走了盤踞瑪珊宮的魔孽,就沒有其他的魔孽早已在此之前,沿妄水底東行,侵占其他地區作為據點,正對蒼境以東各城虎視眈眈。”
禦風和洛蘭谛同時一愣,他們剛才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如此說來,魔孽是如何潛入蒼臨,在界吟會上攪出一系列血災,就說得通了,因為妄水流域最長的支流,恰巧貫穿蒼臨城,北抵溪靈城外的湖泊。
禦風:“若事實如此,問題就很嚴重了,說明魔孽早已在妄水底殺出一條血路,血洗瀾族上下,現在,他們在暗,我們在明,處于格外被動的狀态,待此間事了,我必速速上聖山回禀此事。”
窗外是瀝瀝小雨,初秋已至,連下幾場綿雨,每到入夜,就能感到絲絲寒涼,再加上思過閣朝陰背陽,常年無緣陽光,到了夜裡更是清冷。
宋溪放下已握許久的狼毫筆,舒展身子。
先前了結了明中堂一事,回聖山複命時,被一隊着映雪堂門服的弟子攔住,說是堂主派來接她回去的,這隊人身後已經跟着群人,是随她一同來參加界吟會的玄修們。
宋溪沒有露出多餘的神色,她早已習慣。這是關清聆一向的作風。
她沒能與肖長悅等人道别,回去後,立馬就在寂霜殿之上,衆目睽睽之下,意料之中地挨了關清聆一頓揍罵。
隻是這回挨揍的原因令她吃驚,不是往日做别人手下敗将、沒護好同門師兄弟師姐妹什麼的,而是罰她跟肖長悅有了交集。
這些天她被罰在這兒思過,須抄滿二百遍《映心錄》方可解禁。眼下已是完成數十遍,可外頭一直落着雨,思過閣窗子常常透風,時不時趁機鑽入幾陣涼風,吹的後頸冰涼。
她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裳,窗縫中又湧入一陣寒風,吹得她直打寒栗。宋溪拾起地上幾張廢紙,多疊了幾層,到窗邊塞進窗縫,堵住風口。
這時,思過閣大門被人推開,因常年不做修繕傳出嘎吱巨響。宋溪回頭,來者手提一隻食盒,臂彎上還搭着件狐絨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