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手支着窗框，看沿途倒退的風景，想借此分散注意力，誰知手腕上那串鍊子還真跟陸辰淼相連，一股熟悉至極的白蘭香張牙舞爪撲進鼻子裡，肖長悅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李淳钰以為天氣快速轉涼，肖長悅受寒了，急忙展開疊在一邊的薄披風，蓋到他身上：

“你這孩子，從小就畏寒，叫你多穿點，非不聽。”

肖長悅想解釋隻是普通的噴嚏，又不好意思辜負李淳钰的關懷，攏了攏披風：“那這樣呢，像不像隻美味的粽子。”

李淳钰司空見慣，還是撲哧一聲忍俊不禁，刮一把肖長悅的鼻梁：“你這孩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車外一陣懸崖勒馬的嘶鳴，車輪乍然刹住，車夫駕車的速度并不快，隻因路中間躺着個人，恰好在視覺盲區，險些軋了過去。

李淳钰和肖長悅由着身體慣性往前傾了傾，隻聽外頭車夫道：“夫人，公子，前頭路中央好像有個人昏倒了，看着裝像個農民。”

二人對視一眼，準備下車查看，肖納懷和倪憶遷已經圍在昏倒的人身邊查看。

“什麼情況？”李淳钰通醫術，見地上之人衣着淳樸、不省人事，條件反射就蹲身給人把脈。

脈象微弱無力，是極度饑餓的表現。再看面色饑黃消瘦，眼窩深陷，嘴唇幹裂，李淳钰估計，除水以外，此人起碼六日未進食。好在原本身子骨較結實硬朗，還吊着最後一口氣。

救人心切，李淳钰急忙扶起那人上半身：“人命關天，快！都搭把手，把他扶上車。”

車夫繼續架馬前行，隻是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因為車裡多了個跟閻王爺拉鋸的可憐人。好在此地距離遙已然不遠，應該趕得上救治的最佳時機。

李淳钰給他喂了點水，男子可算從昏迷裡尋回一絲意識，肖長悅還有早晨吃剩的紅糖饅頭，都喂給了他。

男子喉嚨幹渴，又迫不及待狂灌幾口水，才勉強有了說話的力氣，拱手給他們連連恩謝。

救人歸救人，可仔細一想，光天化日之下，蒼境之内，再窮的村莊一日也能吃上一頓飯，城裡人更是不缺衣食，即便走街串巷端着破碗四處乞讨，也時常能遇見好心人施舍。肖長悅已經好些年沒看見過餓殍了，也沒聽說過最近哪裡在鬧饑荒，好端端，突然冒出來一個餓的奄奄一息的青年男子，實在奇怪。

日暮西沉，馬車在将近入夜時行入離遙城門，很快抵達一座白玉橋前，橋身通體用潔白玉石砌成，日日都有弟子輪流灑掃，因此連地面都無暇通透。闌幹石柱上雕有各式各樣的仙鶴圖紋，有展翅而飛的，閑雅屹立的，還有梳理羽毛的。

整座宗門座落一片湖中，由這座白玉大橋連接岸邊，背倚湖岸拔地而起的青山。湖水阻隔了周邊喧嚣，又常有清風吹拂，湖波漾漾，是個靜心修習的好地方。來過的人，都贊歎九朝門先祖的别出心裁，在此等環境中居住修煉，可謂清心怡神。

過了橋，是一片曠闊平地，同樣由白石鋪成，邊緣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巨大石柱，呈現數隻仙鶴在雲海中翺翔的模樣。曠地中央有面圓形地雕，一隻華麗的巨大仙鶴展開羽翼，用朱砂稍作點綴，有畫龍點睛之效。

今日巡守的弟子看見駛入的車馬，上前迎接，待衆人都下了車，其中一弟子并驅雙指一揮，除了馬匹，兩輛車身不斷一折再疊，最後縮成隻有巴掌大小的圓球。

随後幾名弟子拱手行了神禮，牽着馬去往馬廄。

男子被安置在客院，喂了一碗白粥，李淳钰又給了幾顆補息丹服下，男子已經有力氣坐直身子。

李淳钰做為九朝門主母，要去朝陽殿商議民間選拔的事宜，無暇一直顧着病患，便吩咐肖長悅好生照看。

男子已經恢複部分氣色，見肖長悅端藥進來，主動開口：“想不到第一次觀摩九朝門，是以這樣一副姿态。”

肖長悅正好也想同他聊聊：“觀摩？你很崇敬九朝門麼？”

“崇拜算不上，遺憾更多吧。”男子目光投向窗外，思緒好像飄到很久以前：“不瞞恩人說，小的時候家裡窮，供不起我想要做玄修的志向，民間的玄堂我也上不起，這輩子隻能做個普通人。我兒時一心想進九朝門，家裡連到離遙的盤纏錢也拿不出，從此與玄門徹底無緣。”

這樣的情況還真不少，雖說蒼境總體富裕，吃不飽穿不暖的貧苦人家也不在少數。早些年，除了名門大家，玄第之後或親眷，普通老百姓是沒有機會進入玄門修煉的，直到九朝門上一任門主向聖山禀奏，提議在民間加設啟蒙玄堂，派遣玄門中合适的人選前往民間玄堂傳授，且設立一年一度的民間選拔，招收民間有潛力的玄才。

此提議，當時得到多數玄門支持，聖山便接受采納了。進入啟蒙玄堂也需通過測試，隻是入玄途的門檻本就較高，時間一久，慢慢就滋生出一些攀緣賄賂的事。

起先倒沒多嚴重，可一旦出現第一次，就會有接二連三的人效仿，把清水越攪越渾，漸漸就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導緻想要老實本分通過測試入玄堂的人，反倒處在一個尴尬境地，多數淪為一場場交易的犧牲品。

肖長悅曾經聽說，仗着當今聖山大長老對民間玄堂并不重視，對這些事的存在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甚至對外明碼标價，需要多少籌碼才能确保通過入堂測試。有點積蓄的家庭，咬咬牙興許能拿出來；但沒啥積蓄的，隻能東奔西走，左鄰右舍挨家挨戶借錢欠債。像一場賭博，孩子争氣的話也算押對了寶，皆大歡喜，若孩子沒有入玄途的天賦及興趣，整個家庭從今往後都将陷入被追着屁股讨債的境地。

“近年來，民間選拔的質量确實一批不如一批了。”肖長悅嘀咕，回響前些年前來選拔的民間弟子，按往常的标準，沒一個夠得着的，肖長悅認為這種風氣，必須得趁早掃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