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悅本想着借照顧的名義,試探這個突然出現的餓鬼青年,誰知在此事上,竟令他心生共鳴和同情,便道:“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此養病,今年九朝門的民間選拔降至,那時你身體好些了,若有興趣,可以前來觀摩。”
男子疲憊不堪的雙眼冒光,不做猶豫就連連點頭應下。
“對了,”肖長悅不忘正事:“近來我沒聽說有哪地鬧饑荒的消息,你是如何把自己弄的餓暈在馬道中間的?畢竟我身為玄修,應當重視這些事情。”
“哎,”男子長歎一口氣:“并非饑荒,而是避難。我本是浔遙城中人,眼下浔遙城不太平,聽鄰裡謠傳失蹤了一批人,大多是男子,又是血氣方剛的青壯年,實在害怕這事會臨到自己頭上。風華坊也不知怎的,遲遲未做出回應,數日之後才堪堪傳來指令要封鎖城門。我趁城門還未封閉,全身裹滿茅草,托負責運送穢物的朋友,躲在滿是洩物的木桶裡。值守弟子受不了熏天臭氣,就匆匆放穢物車出去了。”
“我想着能逃的越遠越好,于是一路往離遙奔走,由于我出來地急,身上沒帶幾個銅闆,晚上壓根沒地住,飯也吃不飽幾頓,路上遇到人家,就厚臉皮讨水喝,盡己所能不斷朝離遙走,想尋求蒼境兩大宗門的幫助。但還沒到離遙城下,就忍不住昏倒在地,還在被你們發現。”男子剛喝了碗十分苦澀的藥,話音略顯沙啞。
提到浔遙,肖長悅内心便緊繃起來,倪憶遷目前就在九朝門,青年又自稱從浔遙逃難而來。加上近來蒼境魔患頻發,一些頭腦靈光的人未必不會對此有所猜忌,風華坊的事未必能隐瞞多久。
“除你以外,浔遙還有其他出來避難的人麼?”肖長悅急忙問。
男子思索片刻:“應該是有的,在我逃出來之前,據說有一批人用各種方法逃去了浔陽城,我想一是那裡距離不遠,二是那裡沒有仙門坐鎮,魚龍混雜,藏起來反倒安全。”
“那為何就你一人特立獨行,沒帶夠盤纏,還冒着餓死的風險,也堅持要來離遙?”肖長悅依然覺得青年身上疑點重重。
男子不慌不忙:“這位小玄爺,您貴人多忘事,我方才不是說了嘛,離遙地域廣闊,有兩大蒼境數一數二的宗門坐鎮,不論如何,也比魚龍混雜的浔陽安全,何況,我一直想來目睹九朝門的風采,恰好乘此機會,興許能名正言順地到裡面觀摩一番。我承認,是有我一部分私心在。”
“你這麼說,哪是一部分,分明全是私心。”肖長悅哂道。
“不不不!小玄爺誤會了,我來離遙還有一個重中之重的原因,就是希望貴門和清芷殿能将此事加緊上報聖山,救浔遙人民于水火,順帶懲戒遇事不作為的風華坊,簡直枉居七宗之列。您方才不是說身為玄修,應當對這些事情重視的麼,那我相信小玄爺你,定會義不容辭。”男子說的慷慨激昂,要說是演的,還真不像。
肖長悅甚至開始動搖,是不是自己疑心過重了,縱使内心一團亂麻暫且想不出對策,也隻好先應下來:
“對,我是這麼說,所以你就先好好養病,别操心那麼多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他安撫着哄人躺下,蓋好被子,不慌不忙地端起藥碗,開門出去後關好門,靠在門闆上長呼一口氣。
浔陽城位于蒼境南端,除了更越城,沒有比它更靠南的大城,因此,秋日的涼意還未全然席卷而至,陸辰淼才入城門就忍不住脫掉披風。
臨别時,他答應替肖長悅調查浔遙風華坊的事,沒有同洛蘭谛一道回離遙,洛蘭谛問起原由,他隻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辦搪塞過去,前者也沒多問,畢竟陸辰淼這麼大個男子,不會做失分寸的事。隻是洛蘭谛得好好想想,回去之後,如何跟師父解釋師弟未歸的事了。
陸辰淼沒有直接去浔遙,先到了與浔遙緊挨的浔陽城裡落腳,也是參考了肖長悅之前的想法。而且這帶聚集了各路牛鬼蛇神,總感覺能從中挖掘出藏匿的線索。
眼下,他需要去找個适合的住所,至少得幹淨整潔,順帶觀察這裡居民的生活動向。
隻是繞了一大圈,都沒有看上去太像樣的落腳處,不是門店看着像年久失修的老古董般破敗,就是住客已滿。眼看日色西沉,他依舊流落街頭,莫非穿着體面,路人大概會認成新來的叫花子。
身邊驟然“刷刷”竄過一群人影,從他身側略了過去。陸辰淼定睛一望,是一群嬉戲打鬧的孩童,約莫三五個,說小也不小,大概都十歲出頭的年紀。這群人像根本沒注意到他的一般,繼續你追我趕叽叽喳喳地朝前奔跑。
陸辰淼下意識去撣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卻發現腰側的納佩不翼而飛。他反應很快,立馬想到方才沖過去的一群孩童,即刻擡腳往他們跑走的方向追趕。
直至追到一處破敗的居民區,遠遠瞧見他們的身影,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陸辰淼走進些距離,就見那群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孩童,眼下正被一圈流動的紫色玄氣捆成一團,神色蔫蔫,有種計謀沒得逞的沮喪。
身後傳來一陣極輕微的風,陸辰淼反應迅捷,立刻閃向一側,下意識出擊防守,但很快定格半空。
天潋的劍鋒已經抵在身側人喉前。
劍尖隻差毫厘,那人非但沒有半分驚恐,反倒好整以暇地調侃:“陸公子,你對恩人的态度,向來就是如此?”
這個口吻挺熟悉的,熟悉裡還帶着些引人不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