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才落，身後驟然銜接上一串大笑，若山洪浪濤驟卷襲來，陸辰淼和祁樾蓦然回身，一時竟無法确認笑聲的方向。分明基本可以猜測源頭就是高聳的花壇頂，卻好比有數重無形分身，分别分布整個石室的四面八方，織就成一張巨網，令人聞之頭暈目眩。

不遠處壯漢們好不容易平複情緒，又讓這盤旋頭頂詭異的笑聲吓得騷動不安。慕青晷一時不明所以，擡頭四顧張望。天地血霧茫茫，任他張望再久再仔細也看不出端倪。他極想去找祁樾和陸辰淼，奈何又不能抛下手無寸鐵的百姓。

“好一個于公于私必須出手，清芷殿的小少主，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但凡是蒼境的年輕玄修，都有一個通病，說好聽些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難聽些，就是不自量力，從古至今皆是如此。”話畢，笑聲繼續響徹石室，比方才多了幾分嘲諷與憐憫。

祁樾也跟着笑了幾聲：“不自量力？大叔，你說這話不太合适吧，當初森羅血弑，戰敗的是你們森羅族而非蒼境，這四個字，應該我們對你說才是。”

若說，之前的笑聲是嘲笑，那現在這會，就是真的覺得好笑了：

“蒼境人實在可悲，總愛着眼于過去的輝煌，那場森羅血弑，是多少蒼境修士的鮮血彙聚成河才勉強換來的勝利，可惜你們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也換不走本尊的一條命，拼盡全力也隻能将本尊堪堪封印。接下來數年裡，蒼境上下百廢待興，資源匮乏民不聊生，就連玄門也沒有過多錢糧開倉赈濟。最主要的是，在森羅血弑中隕落的數位百年難遇的玄門精英，也非短短十幾年就能彌補回來。比如清芷殿的二位大師，試問需要多少年，蒼境才能再出現那樣的天造之才。”

祁樾聽得懂言中之意，下意識轉頭去看陸辰淼的反應，後者神情冰冷，看上去淡漠如常，往下看就能發現緊緊攥在身側的雙拳，用力之大，隔一段距離都能看見凸起的青筋和發白的骨節。

無需多問，這陣聲音的主人便是森羅族上下奉為救世主血神森羅，當年戰敗後，被前聖山大長老運用蒼神穹川留于世間的神晖，封印于玄宿盤中的魔神森羅。

而他口中所述的清芷殿二位大師，就是血弑上，帶領蒼境大小玄門血湧沙場的清芷殿前殿主以及殿主夫人，陸辰淼的爹娘。

尤記當時，蒼境能上陣的玄修所剩不多，森羅也即将耗盡神力，開始不管不顧地暴虐屠戮，眼見就要殺上聖山。為了給聖山争取更多時間，陸問霜與闵昭熙在最後的緊緊相擁後，不惜自爆氣海丹田，舍身阻攔森羅孤注一擲的攻勢，才得以讓聖山順利将其封印，落下森羅血弑的帷幕。

陸問霜與闵昭熙二人，最應得到祭奠與尊崇的一代道侶宗師，最終卻連灰屑都沒有留下。

這無非也成為陸辰淼自小到大内心中淤積最厚的堵塞。

對方是森羅血神，他們幾個根本無法抗衡，不能因此失了分寸。森羅說這一番明顯為了激怒陸辰淼，他心裡深知這一點，以指尖深掐肉裡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自小失去雙親令他将時間盡數投入無止境的修煉，比常人早磨練的幾年心智，也造就他不會輕易被情緒支配的能力。

僅僅強忍了一會，就逐漸冷靜下來，他清楚自己眼下該用何态度做何事。

“辰淼，他若真是血神森羅，千萬别信他這番裝神弄鬼。當年他封印進玄宿盤時神力耗盡，所以魔孽們大費周章栽培血森羅，就是為了供他吸收汲取，逐步恢複神力。眼下他應該還隻是半成品，距離全盛時期還有些距離，你們見機行事，能毀多少是多少，但切勿強撐。還有，有什麼是我能幫忙做的？”肖長悅不再攔阻，也不忍袖手旁觀。

陸辰淼唇角微不可查地輕勾，不等祁樾發現就轉瞬即逝，稍作思索道：“一會我也許無法分心，與我們同行的還有宋溪宋姑娘，她此刻留守城中，你立馬傳訓于她，叫她通報聖山并于城中接應援手，盡量快。”

“好，萬事當心。”肖長悅留下一句囑咐便斷了聯，不浪費陸辰淼一分一毫時間。

陸辰淼放下珠串，神情即刻歸為冷利。

“想叫援兵？簡直多此一舉，真當自己能與我僵持多久？”花壇頂驟然旋起數陣陰風，破泥而出，裹挾血雨腥風，宛若鑽出地獄的惡鬼冤魂撲食新鮮血肉，張牙舞爪鋪天蓋地，朝壇腳渺小的二人，兜頭傾來。

可以說在陰風才刮起那一刻，陸辰淼和祁樾就較為清晰地感受到刀刃般的玄力波動掠過臉側的微微刺痛。

這才是真正雄厚的玄力，方圓數十丈恐怕都在波動範圍内，且僅僅隻是才出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遠處百姓們覺着頸間涼風陣陣，不同于普通的風，給人感覺詭異的很。連着受到好幾回驚吓，内心防線早已搖搖欲墜，憋不住要出聲緩解恐懼，人群躁動不停。

慕青晷清楚陸辰淼和祁樾應該是遇到了什麼，正在周旋之中，無暇再顧其他。當下宜定不宜亂，他更加需要安撫好這群百姓。

“大家稍安勿躁，慕某向各位保證，定當盡全力護各位周全，自也需要各位配合，稍做冷靜，此刻切忌鬧出亂子。”

慕青晷音色較柔，真起到幾分撫慰之效。但要他們全然鎮定，沒那麼容易：

“慕仙師，并非我們不信任你，隻是，我們真的可以平安出去嗎，家中還有老母妻兒，沒了我們，他們不知道會過上怎樣不堪的日子啊。”

“一定可以。”慕青晷對自己的回答都是模棱兩可，隻是生死不明之際，失了生的希望才是最可怕的。

陸辰淼天潋出竅，突破大修後，劍刃迸發的青光比曾經耀眼數倍。天潋貴為極品仙劍，天潋青光就是很精純的劍氣，具有祛邪避穢之能。怨魂似的陰風觸及劍刃一瞬，氣焰通通削弱幾分。可魔神的攻勢豈能輕易突破，受到削弱的陰風依舊強勁，幾招之後，陸辰淼就明顯開始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