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爪看來,但凡肖長悅與陸辰淼一日沒結為道侶,他便有一日的機會讓肖長悅回心轉意。
“風華坊事已了,聖山的人及時趕到,森羅眼下遠不及當年強盛,自認不敵便跑了,你那些朋友受了傷以外無礙,即日便可返程。”
肖長悅大松口氣,堵塞心間數日的巨石總算落下。
談說間二人不覺已至蒼佑玄堂不遠,隔着十步之遙就看見大門前跪着一人,身材纖瘦看上去是名女子,她面向街道靜靜跪着,雙手捧着一隻銅盆舉過頭頂。
肖長悅還以為自己來錯地方,擡頭确認,牌匾确實刻着“蒼佑玄堂”四字,他與枯骨爪對視一眼,然後小跑上前。
女子感覺面前的陽光被突如其來陰影遮住,小心翼翼擡頭,生怕盆中的清水有一滴濺出。
走進才看清,跪地之人根本算不上女子,是個歲數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着蒼佑玄堂堂服,卻是縫補多次,有幾處補丁,衣服面上早已粗糙起球,很顯然是反複搓洗無數回了。
蒼佑玄堂是聖山設立各處的培養民間玄修的學校之一,算得上較大較好的一所,每月聖山撥的款也綽綽有餘,怎會連一名學生的門服都如此破舊。眼下即将入冬,這小姑娘穿的還是單薄的夏服,身上連一種保暖的面料都沒有。
見兩個陌生男子無緣無故立在自己面前,也不說話,就盯着自己看,姑娘有些害怕,但還是怯懦開口:
“二,二位公子,是我課業不勤學業不精,連一些簡單的活都辦不好,對不起玄修這個身份,也,也無顔面對大家寄與的期望,請責罰我吧。”
肖長悅眉頭不自覺皺起,有些莫名其妙,就算她真犯了錯誤,也輪不到他們來懲罰,何況她已經在受罰,還是對一個嬌小纖瘦的小姑娘來說很過分的懲罰。
他起先沒注意到,銅盆裡的水竟是非常滿的,水面幾乎跟盆沿持平,看她一動都不敢動的樣子,估計懲罰的其中一個内容就是不準她灑出去半滴水,否則就有更令人害怕的後果。
肖長悅自小拜在聖山長老門下,後來因變故拜入九朝門,見過各種各樣讓人難忘的懲罰,頂多就是反複練習犯錯的地方直到掌握才能有飯吃,或是抄寫背錯的地方數百遍才能睡覺之類的,這種他認為已經很要命了。對于民間玄修的修為要求自然不會高于他們,受的罰竟是比他們苛刻而且毫無用處的内容,簡直活久見。
反正他見不得好好一小姑娘遭受此等折磨,于是直接伸手接走銅盆,比他想象中還要沉。這一舉動把小姑娘吓一大跳,下意識想奪回來,于是,盆中的水沒有令衆人失望地灑出去一大潑,肖長悅的手也被澆濕了。
“啊!!”姑娘驚慌又絕望地大叫一聲,随後立馬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不但不生肖長悅的氣,居然俯身下拜,畢恭畢敬:“民間玄修鹦語,多謝公子賜罰。”
語氣居然充斥濃烈的感激。
肖長悅愈發不明所以,回頭看枯骨爪,後者淡定自若,沒有多餘情緒,好像曾見過成千上萬回這樣的情況。他反應很快,枯骨爪作為入眠堂堂主,掌握的情報比道路還要四通八達,此人肯定知道些什麼。
枯骨爪意識到肖長悅看過來,還裝作納悶:“你不是要找玄堂堂主嗎,怎麼還不進去?”
算了,待會再問也不遲,肖長悅撇撇嘴,蹲身扶起伏得好似張紙的鹦語,他此番溫柔舉動,鹦語卻像見了閻王,吓得瑟瑟發抖,仿佛下一刻就有黑白無常前來索命。
肖長悅幹脆不再碰她,隻道:“我是來找你們堂主的,要麼你為我們帶路罷。”
果然,反是這種命令的态度,鹦語不再那麼瑟縮,應了一聲,就低聲下氣照做。
“奇怪,這丫頭正常嗎?還是說有受虐傾向,她好像更希望我對他刻薄些。”途間,肖長悅側頭悄聲問。
“你不覺得這個特征很熟悉,很像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枯骨爪反問。
他這麼一提醒還真是,剛才被這個叫鹦語的丫頭的反常舉動整的一愣一愣,沒想到這一層。一路走來,肖長悅有意無意觀察路過的着堂服的玄修,明明每個人的長相與體型全然不同,但肖長悅不知為何,總覺得每個人看上去都一樣。至于像什麼,他心裡也有個明确都比喻——像沒有屬于自己的思想與靈魂、能任人擺布的木偶。
鹦語帶他們到了一座房舍門前,有節奏規律地叩響門框,待裡頭的人回應,一名侍從由内打開門扇,很快觀察到肖長悅腰間戴的神鶴黑玉納佩,是九朝門首徒的象征,立即畢恭畢敬,側身讓道。
楊鴻圖見來者,趕忙吩咐下人看茶,自己則起身笑臉相迎:“不知肖公子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肖長悅冷笑一聲:“又是這類話術,你不說我都能猜到,還不如不說。”
楊鴻圖本以為肖長悅至少會裝模作樣跟他寒暄幾句,因為他們此前便認識,肖長悅曾經是聖山固倫長老的愛徒,他則是器道九芒長老的弟子。肖長悅當初大膽選擇走陣器雙休道的路,雖然最終還是拜固倫長老為師,以陣道為主,但九芒還是格外喜愛這個優異的師侄,以緻難免對原先的得意弟子有些冷落,為此楊鴻圖嫉妒了肖長悅許久,其間不免動些歪心思與小手腳,但次次都被肖長悅化解,直到固倫離奇離開聖山并失蹤,肖長悅不得不下山新拜師門,楊鴻圖才覺得是自己獲勝了。
如今時隔多年,久别重逢,冤家路窄。
楊鴻圖看見這張熟臉,依舊有抑制不住的不快。肖長悅必定對當初一些事記仇,才會對他這般态度,楊鴻圖心中想。
其實肖長悅早就忘了聖山時楊鴻圖捉弄自己的小把戲,這回純屬覺着蒼佑玄堂上上下下都充滿問題,才沒給他好眼色。況且,他很厭煩這種假惺惺的嬉皮笑臉。
可即便心中萬般不爽,楊鴻圖也不能對肖長悅怎麼樣。他是聖山派下來接管蒼佑玄堂的弟子,民間各玄堂培養民間玄修是服務于各大玄門,位階怎麼說也在玄門之下,肖長悅是九朝門首徒,在玄修中地位很高,他隻能裝的恭恭敬敬。
所以,心中怨氣更大了。不過轉念一想前段時間一位大人的提議,又覺得痛快不少。
這仇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