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朝陽殿,陸辰淼沒聽左宗恤說的出橋離開,乖乖回清芷殿歇息。左宗恤的話他沒全信,又或許說,不能完全說服他。他們二人的關系,比左宗恤所想的還要近密,陸辰淼覺得肖長悅就算臨時決定閉關突破,也不會不顧于他的約定,一聲不吭就關門不理人了。
不管如何,也會在閉關之前,知會他一聲。
左宗恤的話裡有漏洞,那便是對他有所隐瞞,陸辰淼不顧四面八方千絲萬縷的目光,也不管會不會引發騷亂,看似在九朝門内漫無目的地亂轉,實則他在尋找一處地方。
肖長悅跟他說過自己在九朝門的寝院裡有幾株桃樹,并且是唯幾棵已經生長到能夠開花結果的程度。他初入九朝門時,左宗恤李淳钰見他非常喜愛那幾棵桃樹,就安排他住在那裡,門中其他半大桃樹,都是後來栽下的。
大多數植被在冬日已經秃的不剩什麼,好在那處寝院不在很隐蔽的地方,陸辰淼很快認出肖長悅的大桃樹,邁腿正欲朝裡頭走,迎面飛來一坨不長眼的玩意,發現他時來不及刹腳,隻能驚恐萬分瞠目結舌,一如預料要往他懷裡撞。
陸辰淼不會讓這件事發生,側身一避,看清了跌過去之人面貌,臨時起意伸手把她衣領揪住了,為其避免了一場慘痛的狗啃泥。
“多謝。”左宗恬上半身幾近懸在半空,全靠陸辰淼一隻手拽着,她慌忙借力站穩,撫撫胸膛松一口氣。
陸辰淼一刻也不願與少女衣領多接觸,待她站穩就立刻抽走,甩了甩他假想中的灰塵髒污。
“你見到長...肖長悅沒?”陸辰淼依舊開門見山,毫不做鋪墊修飾。
左宗恬沒回答,也一直沒轉過身,陸辰淼側目一瞥,見人杵在那一動不動,好似剛才險些摔跤把魂吓的離家出走了。
他又問了一遍:“肖長悅在不在寝院中?”
若是此刻陸辰淼願意自己繞過來,同左宗恬面對面,就會發現她此刻背後的神情,比喝了一碗毒蟲熬成的藥還要難看。試問左宗恬方才為何急地趕不上投胎似的往外沖,全賴陸辰淼。
她好不容易放下這數日對凚窟那位的憂心忡忡,原本正搗鼓着悄咪咪從肖長悅房間摸索來的,肖長悅平時死活不讓她碰的稀奇玄器,門外沖進來平素與她關系要好的女弟子,滿臉欣喜若狂地告訴他清芷殿的陸少主陸辰淼來了,以她多年對陸辰淼的芳心暗許,怎能錯過這個能同他進一步相識的好時機,趕緊叫女弟子幫着她一塊争分奪秒梳妝捯饬。誰知剛奔到門外,就迎面跟心心念念之人相撞。
而且還不是同畫本裡寫的那樣,不小心撞進對方懷裡,慌亂地說着抱歉,年輕俊美的小生發現她掉了一根钗環,蹲身撿起溫柔地帶戴回她頭上。
竟是叫人揪兔子似的揪着後衣領,簡直不要太狼狽難看。
有生之年在陸辰淼面前出醜,簡直比沒練好課業,被左宗恤打罵責罰還要可怕。簡直丢臉丢到家了,左宗恬心中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哦不,是一直原地踏步地奔騰,沒有“而過”之說。
她咬着牙眉眼皺成團,雙手攥着衣擺不斷揉捏,直到視野裡出現一雙潔淨無暇的鞋,才發現陸辰淼真的自己繞過來跟他面對面了。
既如此,左宗恬心一橫,蓦然擡頭擠笑:“陸公子,方才的事你就當從沒看見過,從沒發生過!”
此言一出,左宗恬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裡嗎,明擺着她在心虛。
陸辰淼稍覺疑惑,不理解左宗恬的意思,耐着性子最後問一遍:“我是來尋肖長悅的,左姑娘可知他在何處?”
“啊?”左宗恬剛才所想全然不跟陸辰淼在一條水平線,突然被強行扭轉思緒,腦袋片刻空白,又想起肖長悅正在凚窟挨罰的事,一時不知做何回答,半張着嘴,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
這一反應,讓陸辰淼更确定肖長絕不是在閉關突破這麼簡單。
“我去過朝陽殿,左門主說他在閉關突破,但我知道并不是,還望左小姐,如實告知。”
即便像柳雲绻那樣說,左宗恬心裡好受許多,但還是控制不住會去胡思亂想凚窟裡的情況,又無能為力,眼下陸辰淼來了,言簡意赅就是奔着肖長悅來,興許他有辦法幫肖長悅脫離苦海。
何況她若是如實相告,并帶他去往凚窟,或許還能在陸辰淼面前挽回點方才丢的不剩多少的臉面。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左宗恬眸色暗淡下來,把陸辰淼拉到一邊牆角,确認周邊沒人後:“不瞞陸公子說,長悅先前一怒之下殺死了蒼佑玄堂的主教楊鴻圖,師父氣他不禀聖山擅自行事,令九朝門不好與聖山交代,所以罰他入後山凚窟禁閉思過一月。 窟中有蒼神所留的千年遺寒,極凜極冽,初修在裡頭待上超過七日,就有性命之憂,何況這些日子下雪又融雪,天氣冷到不行...”
陸辰淼聞言隻覺五髒六腑好像同時被無形大手用力一捏,雙瞳随之收縮,邁腿就往左宗恬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左宗恬緊随其後。
直至一陣夾雜薄薄寒霜的旋風撲面而來,二人擡眼望,就能望見高聳如寒天之柱的銀山,透過霜花飛舞的霧,隐約瞧得見頂端顔色較深的一處,想必就是所謂的凚窟。
原本是要沿着盤旋而上的石階上去,陸辰淼耗不起這些時間,直接天潋出鞘,禦劍而起,都顧不得帶上左宗恬,因為多一個人多一分重量,對天潋飛行的速度,多少有些影響。
左宗恬還在大聲喊着什麼,隻是陸辰淼已經聽不清了,天潋已經一頭飛進從半山腰開始彌漫的霜霧裡。
沖進這片四顧白茫中,迎接陸辰淼的就是一股摻雜着無數細密霜雪冰碴的勁風,兜頭而來,猶如碎成渣的瓷片,他及時用臂膀擋住門面,才不至讓臉添上星星點點的血星。這些冰碴掠過衣袍,紮出劈劈啪啪的細響,等穿過這股風暴,陸辰淼這件第一次穿的新衣已經毛糙滿布。
他擡頭看,離若隐若現的洞口還有一段距離,他本以為這些看似恢弘壯觀的暴風雪是單純因為溫度過低形成,威力也就這般,便禦劍直沖,盡快一秒把肖長悅帶出來也是好的。
事實偏不如他料想的順利,難怪盤繞而上的階梯不見一人守衛,這片霜風暴雪的威力,就堪比一支玄修隊伍。是他急于救人大意輕敵了,剛才左宗恬被風雪掩蓋的呼喊聲,應該就是想提醒他山巅風暴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