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有穿越狂風驟雪,才能見到心心念念的人。
方才的霜風不過是迎接不速之客的開胃菜,随着他疾速前行,第二道阻攔接踵而至。能見度極低的雪霧迷蒙中,先聞其聲地傳來一陣咆哮,好似呼嘯的風暴變了調,一條長形之物騰雲駕霧破雪而來,陸辰淼瞳孔中顯現的,是一頭暴風雪凝結成的霜龍。
這頭霜龍竟與書卷中描述的穹川之貌有幾分相似,像是這些神氣所化的霜雪刻意模仿。陸辰淼行了神禮以表對其不得不敬的歉意,意念催出腳下天潋數道分身,經風華坊一戰,他的玄力再度精進,神識愈發堅固,天潋分身的數量亦是先前幾倍。他用一部分用于支撐自己于半空中的身形,其餘則追随天潋真劍,學着暴風雪的模樣盤旋,卷起周圍許多霜雪為己所用,兩股仿佛撼天動地的力量皆毫無保留相撞,綻開的氣雲攜帶雪霧,好似能籠蓋半邊天。
氣波迸發,洶洶而來如同海嘯,把陸辰淼轟出去老遠,被迫跟着氣波一同沖來的還有比之前更紮人的冰片碴子。天潋分身盡數歸位,風雪巨龍也已經消散回風雪中。
陸辰淼看着手心留有的餘熱,上山前,左宗恬悄悄塞給他一顆精小的玩意,火紅火紅的,捏在手裡有些燙。剛才的暴擊,若是沒有那東西的加持,興許不會這麼輕易突破阻礙。
畢竟是遺留千年的神迹,嚴寒大不如往昔的同時,神力也稀釋不少。沒了巨龍攔阻,陸辰淼一路穿越重重雪虐風饕,終于探霧而出,眼前便是凚窟。
窟洞口,有兩名弟子把手,見來者,面露驚愕。有資格把守凚窟的,都是九朝門資曆較老,實力較高的優秀弟子,自然認得來者為誰。
其中一位似乎是陸辰淼的崇拜者,偶像突然出現在面前,驚喜地一口氣提起差點沒喘過來,隻好不斷咳嗽緩解。好不容易綴着眼淚星子止住咳嗽,急不可耐上前舌頭打結似的驚呼:“陸陸陸,陸辰淼陸少主?!您您,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陸辰淼自然不知道這名弟子為何結巴,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姑且當他是被凍的,他此刻一心想見到肖長悅,擡腳就要朝洞裡邁。
另一名弟子吓了一跳,趕忙上前阻攔:“陸公子,您這是作甚。”
“讓開。”陸辰淼不欲與他多廢話。
弟子當然不會輕易讓步,依舊擡臂阻止:“陸公子,凚窟乃九朝門重禁之地,沒有門主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
“長悅在裡面?”陸辰淼微微側目問,眼角帶着淩厲寒光。
弟子一怔,顯然被他眼裡的寒意攝了一下,但依舊強裝鎮定,堅守原則:“即便是,你也不能進去,陸公子請回吧。”
陸辰淼知道與其多說無異,直接握住天潋橫于胸前,但凡再阻攔一步,就不再是口頭說說的事了。
天潋才收戰不久,滲着絲絲寒氣,彌漫到弟子頸側,他長期呆在這個極寒之地,自認早已習慣嚴寒,除了遠在極北的天極雪原,沒有什麼東西能再凍着他。而此刻,天潋鋒芒上的寒霜竟讓他感到莫名刺骨。
陸辰淼就趁着他這一瞬遲疑,天潋劍柄反手在弟子胸口猛然一杵,力道不至造成傷害,但讓毫無防備的弟子吃痛後退數步,已然綽綽有餘。陸辰淼不做猶豫,直接閃身進了洞窟。
才踏進一步,當即一陣寒徹肌膚筋骨的寒潮劈頭蓋臉撲來,陸辰淼穿的不算單薄,其實在洞外就已經感到些許涼意鑽進衣縫,于肌膚親密接觸,而凚窟内的溫度,如同洪水猛獸,劈頭蓋臉地迎接他這位新到的客人。
不過片刻,臉上便蒙起冷熱驟然交疊時滲起的水汽,眉尖與睫頭堪堪有要凝出霜的前兆。
洞窟地面早已覆蓋一層冰面,瞧不出厚度,每踩一腳,就有霜寒之氣輕易穿破冬日特意做厚的鞋底,如萬千針紮,毫不收斂地往皮肉骨髓裡刺。若非修道之人,一般人要是誤入此境,即便不被神力猶存的天寒凍得奄奄一息,也無法在滿地冰封上走穩步伐。
連陸辰淼,都必須借助天潋青光,汲取溫暖緩和源源不斷的折膠堕指。
僅僅一個拐彎,他便能一眼望到洞窟盡頭,以及盤膝而坐的單薄瘦削的身影。
陸辰淼瞳孔驟縮,一路通往盡端的路因霜雪交織猶如銀石所砌,石壁上分明沒有放置照明用的火燭,洞内卻絲毫不暗,不難發現光源來自無處不在冰淩,這些冰淩呈筍狀,内芯散發着淡藍微光,應當是留存的神輝。
真當見到肖長悅後,方才火燒眉毛的心緒,反倒消失的無影無蹤,一種他極少體會的情緒泉湧而上,好像是忐忑不安,好像是恐懼。
肖長悅身上着的不是深刻印在他識海裡鮮豔悅動的紅衣,亦不是白底紅紋的門服,隻有一件褪去外衣後留下的單薄裡衣,處在這種境地中,一片沒比紙厚多少的布料壓根不起禦寒的作用,這些日子,肖長悅就如同赤裸身軀,經受無盡級寒的摧殘。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一步步慢慢走近鎖鍊纏繞之處,因為陸辰淼的視線從一開始就從未挪開過那張顯然縮了一圈的臉頰。
臉頰毫無血色可言,發間、眉毛、睫毛、兩頰以及蒼白若皺紙的嘴唇,皆為厚霜所覆,渾身上下仿佛完全融入周圍環境,有種刮骨揪心的美麗。
他在肖長悅面前蹲身,一時半會不敢去觸碰和叫喚,他感覺肖長悅此刻就像美麗卻易碎的琉璃,一碰就會迅速碎裂,又怕他喚了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
或許是靠的太近,陸辰淼就算不做任何反應也無法止住自己的呼吸,熱氣接連不斷噴灑在肖長悅鼻尖,竟是後者先睫毛輕顫,微微撐開眼皮。
幾粒霜晶抖落,陸辰淼眸光凝聚,聲音顫抖試探性喚着:“長悅...阿悅!”
肖長悅大概是沒有多少力氣開口,努力讓凍僵的臉動起來,單單扯開點嘴角都要耗費幾乎渾身的勁。
恰時,一雙大手不管不顧擁上來,把肖長悅雙頰嚴嚴實實捧在掌間,這雙手掌寬闊,久違熱意猛然鑽進毛孔皮膚,肖長悅全身上下不自主地顫栗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