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經曆産生的影響深刻而久遠,自那之後,倪憶遷一見到肖長悅,就絕得大難到頭,格外安心。肖長悅現在回想起倪憶遷那時眼淚鼻涕混為一體的樣子都絕得格外有趣。
陸辰淼都忍不住微微擡了擡嘴角,或許更多的還是因為這件事情從肖長悅口中形容出來更有意思。
“對了!”肖長悅思維一向轉變的很快:“祁樾和慕兄近來有無與你聯絡?”
陸辰淼想了想:“并無,怎麼了?”
“那就怪了。”肖長悅一思考就喜歡揉捏耳垂:“昨日倪憶遷說,祁樾和慕兄,在倪重遠情緒恢複過來後,書了封信到九朝門給他,那會我在禁閉,并不知此事,但倪憶遷說信上報了風華坊幸存者門平安後,還說他們已經離開浔遙,慕青晷擔心更越城會受到波及,想回去看看,祁樾陪着他去了,介時有沒有問題都會聯絡。這些内容本是祁樾想讓倪憶遷轉告我的,昨天他才有機會告訴我,可這段時間,我沒有收到他們任何一絲音訊,我還以為,我在禁閉,祁樾會轉而聯系你。”
陸辰淼還是搖搖頭:“我并沒有收到識息。”
二人心間一緊,隐約感受到不好的陰霾。
“難不成,更越城真出事了?”
蒼境的雪前幾日才融完,今年冬日不知為何,較往常寒冷不少,寒潮原本襲不到浔遙以南的南暖地帶,而今年,浔遙浔陽乃至更越一帶,竟百年難遇地都下了場大雪,籠統來講,整個蒼境,皆受到白雪覆蓋。不過在大多數人們看來,這是百年難遇的蒼神的莫大恩澤,坊間市井傳的沸沸揚揚,猜測滄神是否即将重回世間。
雪融了,化成水,水幹了,蒸到天上,于是,沒晴朗幾天,又砸下傾盆大雨,天空烏蒙蒙的,已經有好幾天沒見着陽光了。
一陣肆虐的風吹開了臨時用木闆遮的窗戶,木闆“咚咚”掉到地上,祁樾就着聲音驚醒,條件反射握住腰間彎刀。
房間裡沒點燈,外頭沒有月光,但祁樾身為大修,能在黑暗裡看清東西,他以為是魔孽又折回來了,結果隻是木闆抵不住風,被吹掉了。
他還是不放心,取出備用的火折,警惕地查遍房間每處角落,确認安全後,再回到床邊。慕青晷還在昏着,眼眶明顯泛者紅,明明沒醒,眉頭卻鎖的很緊。
祁樾心裡一陣揪酸,伸手替他輕輕吧褶皺抹平,但沒堅持多久,又緩緩皺了回來。祁樾沒辦法,隻好把他身上單薄破爛的被子往上掩了掩。
火折照亮的床上,呈現出一番髒亂破舊景象,床架上有随處可見的刀痕,有些地方已經斷了,傾斜着,床上鋪的毯子和被子,都是挑的相較之下勉強能用的,隻是難免還有幾處幹了的褐色血迹。這間房周邊景象,跟這張床結合一起,毫無違和之感,這也是整片府中,唯一看着還能住人的地方。
這座宛如荒廢了數百年的府邸不是陌生地,正是七宗中位于更越城的更越樓仙府。
他們是在昨日抵達更越城的,剛進城門,看到的就是慕青晷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店鋪屋舍,一如既往繁華,與其他城市不同的是,更越城的建築,景緻,和店裡所賣的商品,十有八九都是南暖南域特有的樣貌和産物。祁樾不是沒來過更越,但這回跟身邊這個土生土長的更越人一塊來,多了股與以往都不同的感受。
慕青晷自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他仿佛都能看見一個隻有幾尺高的小慕青晷蹦蹦跳跳在這熱鬧喧繁的集市間,這邊瞅瞅那邊瞧瞧的模樣,竟感覺周邊景象變得更加鮮活有趣起來。
不過當然,這種舉動應該是祁樾小時候能做出來的,他隻是原封不動腦補在慕青晷身上,至于慕青晷小時候,總之不是這樣的。
街道上人頭攢動,商販吆喝,貨郎穿行,還有外來客商駝鈴此起彼伏,跟慕青晷離開時沒有兩樣,甚至愈發繁華,全然找不出一絲有魔孽侵襲的迹象,慕青晷因此松了口氣,看來是他多心了,不過也不代表可以就此松懈。
他顧不上逛,擡腳就朝更越樓方向走。祁樾倒是對這些不常見的奇藝玩物很感興趣,原本還想逛一會再去,左顧右盼後一回頭,慕青晷已經沒進人群,踮腳隻能勉強看到他頭上的束發。
祁樾隻好戀戀不舍看了眼街邊的稀奇攤子,追趕上去。
當他跟着慕青晷趕到更越樓腳前,遠遠粗望,整座仙府沒有任何異常。更越城多河湖流水,跟同樣多水的離遙城不同的是,更越城的水主要呈現溪流小河道之狀,阡陌交雜,不論站在哪,總能望到附近的水渠,在更越,陸路反倒沒水路多,此城中人民主要的交通工具便是烏篷船,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艘。
更越樓仙府就是依水而建,其主要建築材料不是各種适合造房的木材,而是更越城同樣随處可見的竹,為防澇季漲水沒到府中,整座仙府采取架空架高的吊腳形式,此類風格的建築,估計也隻有在更越樓見得着。
慕青晷覺出不對勁,即便更越樓仙府和仙府大門隔了一條河道的距離,橫穿河道搭建了一座竹排橋,以往大門都有弟子把手,竹橋上總會有東一群西一簇的小弟子嬉水玩耍,而河道對面排排幢幢的仙府中,能看見來回穿梭的弟子和侍從,慕青晷作為大師兄,往常他一出現在大門口,上一瞬還在各做各事的大小弟子,眨眼功夫已經環繞到他周身,擠擠囊囊,一時半會都脫不開身。
而這次他離家最久,照理應受到熱烈似火的迎接,可偌大仙府,寂寥的像許久未有人住。一陣風來的恰到好處,把門口沒人灑掃的落葉卷開,帶了一些到河裡。
慕青晷視線随着那片落葉望向無波的湖面,蓦地明白什麼,瞳孔驟縮,邁開腿往裡跑,跑過竹排橋,擡頭就是層層遞高的府邸,他腳下踩到了東西。
祁樾随之追上來,慕青晷恰時挪開腳,低頭看清——一支破損不堪的竹哨。
祁樾都認得,慕青晷更加認得,他腰間,也佩戴着與之一摸一樣的竹哨,哨子面上,還刻着個“越”,同九朝門的鶴羽、清芷殿的白蘭佩、映雪堂的珠雪繩帶一樣,更越樓代表弟子身份的信物,就是這種隻有手指長短的竹哨。
慕青晷從地上撿起的這一支,“越”字比劃的凹槽裡乃至周邊,被染上已然幹涸的血液,他雙唇随着内心微顫,放眼望去,通往更越樓主堂的竹排台階上,一階一階,同樣幹涸的血紅,好似縮小的瀑布,血迹流淌直下,像特意鋪上去的紅毯,用以歡迎他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