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不是這個反應,就不是肖長悅了。
陸辰淼決定如實招來的同時,就已經妥協讓肖長悅跟他一同去了。肖長悅不是弱不經風的嬌公子,為了怕他遇險受傷的理由不讓他去,太矯情了。
“好,但切記注意安全。”肖長悅的頭發差不多叫陸辰淼擦幹了,他是個坐不住的,感覺屁股都麻了,剛打算起身,又叫一股力摁了回去。
肖長悅有點惱:“你幹什麼陸涯!”
“别動。”陸辰淼一隻大手牢牢摁住肖長悅的肩,另隻手居然從衣領裡掏出一把木梳。
由于貼着陸辰淼身久了,染上淡淡白蘭清香。接着,木梳齒嵌進微亂的烏黑秀發,刮過頭皮,從上到下捋直。遇到打結的地方,陸辰淼就很耐心的拎出那一撮,反複梳着,直到把結捋順。
肖長悅皺着眉頭不解:“你個大男人,怎麼還随身帶了梳子?”
“我若沒帶梳子,你便是頂着一頭雜草蓬。”聽似隻是若無其事的玩笑話,而話語間,陸辰淼暗中取下勾在梳齒上的一根長發,拿布怕包着,仔細收了起來。
次日清晨驟雨初歇,潮濕泥土混合草木植被的氣味充斥空氣裡每處角落,不是很好聞,但有種讓人神清氣爽的能力,直到走近小老頭大顯身手的竈房,一股更濃烈的氣味将其徹底掩蓋過去。
個子不高的小老頭興高采烈端了一大鍋熱騰騰香噴噴的玩意出來,往桌上一擱,把不太穩固的小木桌子震的抖三抖。此外,還有一碟色澤粉紅的糕點。
“這,都是些什麼神菜鬼肴的?”肖長悅滿心期待提筷剛要下手,動作定格半空,看着一鍋一盤紅紅藍藍的東西,頭皮發麻,中了定身術一樣無從下手。
下一瞬,腦門挨了一記暴栗。小老頭直接搶過他的碗,噌噌夾了好幾塊糕點,招待餓死鬼似的,“啪”一下放回他面前:
“你,多吃這個,昨夜淋了雨又沒睡好,應當滋補健體,驅散陰寒之氣。還有你,跟他吃一樣的。”
陸辰淼的碗也被奪過去盛滿。
相較之下,倪憶遷早已自覺舀好兩碗藍色的粥,端着一碗過去喂半身不遂的洛蘭谛。
回來後,還學着長輩語氣,語重心長勸他們:
“我第一回見這些玩意的時候,也跟你們一樣的反應,但還是鼓起勇氣嘗了,心想受不住大不了吐掉。結果那一吃,立馬慶幸自己豁出去了,實在太美味。别看它們長這樣,其實就是金玉其中,敗絮其表。”
懷揣将信将疑的态度,肖長悅顫顫巍巍把筷子伸向碗口,擰了一小塊下來,扯着手臂送進嘴裡,居然真跟倪憶遷說的那樣,出奇香甜,毫不誇張,跟甘禧樓每日必須搶着買的點心有的一拼。分明是藥膳,怎麼能美味到如此境地。
愛好吃甜食的肖長悅情不自禁在嘴裡嚼起來,接着直接上手啃了一大口,把嘴裡塞得鼓囊囊。
小老頭還特意了解過陸辰淼平日不太沾甜,就把他那份做成鹹味。
吃飽喝足,聽樵夫老頭說今早“神醫”替洛蘭谛診脈時,發現其經脈的損傷又較昨日深一些,陸辰淼和肖長悅必須盡快出發。
昨日乘坐拟作飛鼠一路下來,能夠确定漫天看似厚重壓抑的鉛灰雲層僅是表面瞧着吓人,從中并沒有實質性危險,禦劍上去不會有任何問題。好在肖長悅身型輕盈,體重不大,天潋完全足夠承載他們二人的重量。隻是禦劍速度較快,迎面撲上來的風一改昨日輕柔如紗,它們遇強則強,冷風似刃,仿佛把肖長悅的臉當作砧闆,五官當成菜,瘋狂地跺,下一刻恐怕就能起火燒油了。
陸辰淼本是不放心肖長悅站後面,怕他一個沒抓牢就被甩下去,幹脆把他擋在身前。肖長悅也很樂意,他不是劍修,從來沒體驗過禦劍飛行的刺激,站前面視野開闊體驗感更佳,誰知成了陸辰淼的擋風闆。現在換位置來不及了,況且不能因為自己受不住風霜雨雪摧殘就讓陸辰淼替。恰逢其時,一隻淺青衣袖包裹的臂膀環到肖長悅眼前,袖擺在他臉上撫拍,至于刀片似的寒風,已經實實隔絕在外,剩下的隻有滿鼻腔間的白蘭香氣。
不到半柱香時間,天潋已然沖破層雲,眼前豁然開朗,散發淡黃光芒的圓日看似十分接近雪原的地平線,高處雖不勝寒,可也隻有在高處,才能看見最廣闊的風景,他們争先恐後想把每一個角落都壓進肖長悅兩隻眼球中,他就算臉上張滿眼,也未必能全然收入眼中。
陸辰淼收好劍,待肖長悅拿出向導銀盒,調好北面指向。
“陸涯,你有沒有發現,我那表弟中詭箭失控後醒來,性情跟變個人似的。”
一閑下來,肖長悅就熬不住要說話,去往天極北端的路程略遠,不指望陸辰淼主動找話題聊,一路上相顧無言的話,估計走着走着都能睡着。
寂靜片刻,陸辰淼大概在回憶半天來倪憶遷的一舉一動:“你這麼說,好像确是如此。”
蒼境上下幾乎皆知倪憶遷的一貫德行,談笑風生間隻要一提到浔遙城風華坊那個公子,沒有人的第一反應不會是“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被全府上下寵的沒邊了”、“刁蠻任性”等。據說這個小公子,不至于不學無術,但絕對罵不得打不得累不得,旁人一旦不向着他,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尤其是坊中其他弟子和幹活的下人,沒有一個人敢得罪他。要是這位小祖宗又哪裡不滿意鬧了,府中接下來幾日都别想安甯,惹他不高興的“罪魁禍首”會被賜罰,同時倪重遠和幾個師兄還要上趕着哄他消氣。
當然,坊間傳言總是會相對誇大,這種現象在倪憶遷幼時體現得更強烈,過幾年長大些有所收斂,不需要哄,可照樣很難伺候,他身邊近身服侍的人換了一個接一個,府中也換了好幾波仆從,能叫他消停的人遲遲未出現,除了在肖長悅面前會短暫地乖巧。
“倒也奇怪,連他爹娘都制不住他,對你卻會這般乖巧,難道你對他下了蠱術?”陸辰淼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着最不可思議的話。連肖長悅都不得不驚歎有時候這個面神同這片雪原清一色的人,怎麼能生出如此清奇的想法。
“害,”肖長悅似乎回憶起某些格外有趣的往事,抓了把雪在掌心揉:“浔遙城裡有将近半數的秦樓楚館、酒樓繡坊都是風華坊的手筆,倪憶遷小些時候,聽聞整條街都是他們家的,吵着鬧着要沿路‘視察’家業,那會兒還是我陪着去的。結果這家夥沒一會就跑沒影了,等我找着他時,居然在一座妓院樓下哭的稀裡嘩啦,眼睛腫的跟兩顆桃兒似的,見我來了,跟見了救命稻草一樣一股腦撲進來怎麼也不敢松開。後來我才知道,是妓院門口攬客的風塵女子,見他可愛和滿心好奇,就起了逗心,他那會是被撲面而來的繡娟媚香,還有女人清脆的‘咯咯’笑聲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