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悅保持着遮眼的動作,遲遲無法回神,将将的畫面太過濃郁,在他腦海裡陰魂不散地盤旋回放,恥得他心突突狂跳。莫不是那長離焰神的容顔與他太過相似,都不至于如此大反應。
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他覺着仿佛在看自己做那種事情...
他性情外向灑脫,平日極少有個正形,再加上以往跟祁樾混久了,在不了解的旁人眼裡,就變了味,身上平添一股浪蕩氣,以至于許多知道卻與他接觸不多的人總覺着,那肖府公子屬實是個天才,但不單純,長得又俊俏,看着就像那種心性浪浮之人。實則,還真就完全搞反了,肖長悅在這方面,可謂比一張白紙還白。
祁樾不乏給他看過一些圖冊,騙他說是一些典型玄器構造解析,他帶回房間一翻開來,吓得險些驚喊出來緩了好幾口氣,把祁樾從頭到腳由内而外非常難聽地罵了一通。奈何十幾歲的少年,情窦初開,對這方面有着一定的好奇心,于是又小心翼翼地翻開,秉着呼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翻着頁瞅。直到實在燥熱難耐,掉了層臉皮似的用力合上,匆忙藏到自認為隐蔽的地方,準備日後奉還給祁樾。
誰知還是被打掃房間的小丫鬟卯枝無意間發現,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太接近肖長悅,好在給他留了份面子,沒說出去。他把圖冊憤憤還給祁樾的時候,後者美其名曰說是給他開開蒙。
肖長悅用冷風陣直怼着臉吹了好久,才勉強冷靜下來,雖目睹了當年穹川與襲應情深意切地你侬我侬,還是無從得知他們之間究竟因何才導緻了後來的悲劇,他接着快步朝西面行去。
緊箍着身的燥熱空氣逐漸消退,有清涼幹爽的風撫過額前發,是秋季感覺,他到了長離海西面。放眼望,這裡照樣有一朵開的最豔,立地最直的襲應神卉。
這次他進到片深林,四周高大梧桐成群,銀杏林立,樹與樹之間明明密集的很,因着燦如烈陽的色調,絲毫不顯幽深。腳踩地面是軟的,枯黃的梧桐葉和金子似的銀杏葉在秋風蕭瑟裡紛紛飄落。
穹川行走穿梭在林間,時不時擡頭張望,在尋找什麼,直到一顆粗壯的梧桐樹下,有東西砸在他腦袋上,彈開,掉到腳前咕噜噜轉了幾圈停下,是一顆銀杏果。
他了然一笑,知道是何方混蛋所為。
襲應依舊一襲似火熱烈的紅衣,雙臂枕頭,懶洋洋地躺在梧桐枝彎間,墨發與衣擺垂下,随風晃動。其俏麗臉上唇角輕揚,眉開眼笑地看着地面的白衣人。
肖長悅看着都不禁贊歎,真是個鮮豔生動的可人兒,也難怪穹川深愛不已。
“這片林子都是我種的,漂亮吧。”襲應清朗的聲音傳進穹川耳中,賞心悅耳。
穹川自語:“鳳随天風下,暮栖梧桐枝,此言倒是真切。”
他回身,擡頭仰望樹上的紅衣翩翩,就再也挪不走視線。
襲應也自顧自說着:“我給這片林子取了個名兒,認為無妄二字最妥,不妄為不虛妄,戒驕戒躁,阿川認為如何?”
“阿川隻願阿應平安喜樂問心無愧,隻要阿應活得自在,如何行事皆是好的。”穹川柔聲淺笑道:“隻是不知愛栖梧桐的小長離,許不許我做他最堅不可摧的那顆梧桐樹。”
襲應不甘如此快就給出應答,還想再逗逗對方,這回穹川不再依他,玄力化作繩般纏上樹上之人的腰肢,用力一扯。前者完全可以做出反應,但還是随着他去了,紅衣翻飛,仿佛一簇躍動的火焰,叫穹川擁進懷中,視若珍寶地呵護,發誓不會有讓他熄滅的一日。
可這一日終歸無處可避。
天極雪原的寒冬來的徹底,不僅将勃勃生機厚蓋皚皚之下,還為數不盡的族民們帶來生命的盡端,這一切都因着襲應神族的驟然入侵,帶天極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大雪紛飛,兵戈烈火,血染雪野,這是肖長悅觸到的第四朵花。
“噗嗤!”肉裂聲與血濺聲同時響在耳畔,又是相同的場景,這次,肖長悅是以第三者的視角所見。
穹川身着淩玉龍甲,青光潋滟的長劍穿透襲應較為單薄的腰腹,渡着金色玄流的神血沿着劍鋒汨汨淌下,襲應嘴角溢血,方才眼中爍動的嗜血邪光消失殆盡,因痛苦而皺緊雙眉,眼眶泛紅,眼底含淚,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阿川...你,怎麼...”襲應艱難地吐字,緩緩低頭看向深深捅進腹中的劍身,這把曾被穹川信誓旦旦舉着說是使他永不熄滅的碳柴劍。穹川平素從不說玩笑話,如此形容着實有些喜感,雖知道他是誠懇地發自内心,當時還是憋不住笑出聲。
在襲應雙目回歸往日熠動清明瞬間,穹川就立即後悔了,奈何即使神明,也無法使時間逆流,隻能眼睜睜看着俊俏臉上的生氣一絲絲流逝,直到倦的站不住腿,輕如一片羽毛地落在穹川懷中,隻是這身冰涼的铠甲,再也捂不熱這熄滅了火焰的身軀。
回到長離海時,肖長悅無意間已是淚流滿面,親手殺死自己最心愛人,所承受的痛苦,或許比一片片割下肉的淩遲酷刑還痛苦;被最心愛的人親手殺死,心如死灰的苦楚,遠比一劍貫身痛成千上萬倍。
肖長悅抹去滿面橫淚,吸了吸鼻,為何世間有情人,總不得一帆風順,總要曆盡磨難,最終也未必得償所願。
腦海中浮現一張面容,不知何時起,他一見到那張面容,就會不自主地心泛漣漪,他害怕将來,自己也要踏上如此坎坷之路。
因此,他更不能讓陸辰淼毒發身亡,更不能讓自己折在這裡,得趕緊找到襲應神識所在,從這裡出去。
方才四朵襲應花中所見景象,對應春夏秋冬四季,而展現春夏秋冬的四朵花,又分别位于長離海東南西北四面,有此兩個特征,便充分證實他起先的猜想,這片長離花海,是以四向陣的形式呈現。
四向陣是玄陣中最為古老的陣法之一,傳說就是邪神襲應所創,因此界吟山下令不讓蒼境的陣道修修習,但可以從書籍中了結其大緻概念。
四向陣的中心,就是此陣陣眼,應當也是襲應神識所在。
肖長悅在所過的四朵花盤都下了枚陣印,輕輕催動玄力,四面陣印迸出明晃晃的光柱,借此,肖長悅很容易就找準陣眼位置。
他在中間小範圍内找了一圈,與其他花朵不同的是,有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苞藏匿在周邊綻開的花瓣之下,肖長悅好不容易才将其發現。他同樣輕輕戳戳這枚嬌嫩欲滴的花苞,像火柴點燃了燈,菱狀的層層花瓣期許已久似的刷然綻放,仿佛蓦然燃起的火團。金燦燦的花蕊上,果然有一顆躍動的火苗。
周遭刷然一黑,腳下地面乍然消失,一頓強烈失重感毫無防備間襲來,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在這裡,他似乎無法施展玄力,隻能任由身體不斷下墜,幾息之後,重重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