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舒栎以為,原書故事裡面,因為安德滅門殺人事件,少年萊斯利被人誤以為是惡魔,又礙于身份是公爵之子,沒人敢真的拿他怎麼樣。結果,有個膽大的神父公開說他是惡魔,于是男主他爸從北領地中心城殺過來,把男主關進地下室,以堵住悠悠之口。
可是,現在這封信就打開了舒栎新的想法。
從信紙上看,聖教堂那邊已經提前給「阿利斯神父」輸入了先入為主的權威思想——「萊斯利是惡魔之子」。毫無疑問地,忠于教會的傻白甜神父肯定會勇敢地抓住機會證明少年萊斯利是惡魔。
了解曆史的人,應該就會知道教會這一步,其實和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輿論造勢異曲同工。
說白了,聖教堂目的隻是想增強北領地教會勢力。
根據以前的聽聞來說,北領地領主并不喜歡教會勢力侵入自己的領地。可是,這教會打着消滅惡魔的旗号過來。正所謂出師有名,且名正言順,北領地領主想要攔也攔不住。如果領主還包庇自家兒子,就更容易落人口實。
可聖騎士如果真來了,他們肯定不容易撤離。
這就是教會的萬全之策。
至于書中神父染上惡疾死亡,到底是公爵的手筆,還是教會的安排,都不是重點,畢竟這個結果不會改變兩方針鋒相對的事實。
舒栎捏着信紙,微微歪了歪頭,眼神凝滞,在心理默默權衡着接下來的抉擇。
此時,在腦海中,兩條路交織而過:
一條是依附于教會,順應“聖光”的指引,雖然危險,但至少能保全性命,甚至獲得薩伏伊牧區的管理權;
另一條是投向公爵的懷抱,拿着這封信給他看,借此接觸權力,既能獲得信任,也能迅速過上更好、更舒适的生活。
這些選擇在他心中快速閃過,像是流星劃過天際,明亮卻又極其短暫。
兩條道路都充滿了誘惑,卻也危機四伏。
這稍有不對,便會成為自掘墳墓。
仔細想,對于前者,說白了自己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要是真的讓教會達成目的,這牧區肯定是由聖教會的核心人員來管理。這還哪有自己的事情?也許會被打發到某個更荒蕪人煙的地方管理教堂,甚至殺人滅口。
至于後者,雖然很多影視劇小說裡面都對這種投誠,顯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人物安排了比較好的下場,但是更多的是,更真實的下場是,就像是希臘神話裡面幫助米洛斯獲得雅典戰争勝利的希拉公主——王者米洛斯“大義淩然”地公開懲戒這個不忠不義不孝的公主,把她拖到海裡淹死。
哪天,北領地公爵野心勃勃,要打教會,很顯然曾經投誠的「阿利斯神父」就會變成第一個獻祭的刀下魂,開戰的借口。
舒栎撇了撇嘴,打算假裝自己看不懂這封信,想着等雅格長老他們不在教會,自己就找時間把它給燒了。
可他的想法才剛出現,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意外的蹭動聲。
這聲極細極小,就戛然而止,可就像是一根冰針一樣刺進他的大腦。
這聲音一點都不自然。
很明顯,有人站在門口外。
陡然間,舒栎的手指開始發僵發冷,連胸口都在發麻。
為什麼要暗自窺視自己?是誰呢?
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
現在在這個教會裡面的人除了雅格長老一家,還會有誰呢?
自己能不能擡頭看一眼?
确實,因為意識到自己是權勢争奪洪流中的一枚棋子之後,舒栎對一點風吹草動有點過于草木皆兵了,可他又無法掩蓋自己的各種猜測。
維持低頭的動作三四秒,舒栎再次擡頭,自然地朝着門外喊了一聲,“雷蒙,過來幫個忙。”門廊外的回聲很足,如果他在附近,應該是可以聽得到的。如果沒有聽到,自己順勢就走出去。
反正,舒栎在假裝沒有注意到剛才的動靜。
況且,這一喊,舒栎便有機會去觀察自己辦公室的門縫。
盡管他本身也不覺得印章是多珍貴的東西,但到底是證明身份的物件。因此,在舒栎進門的時候,還是有稍微帶一下辦公室的門,隻是沒有關緊實,留了一條縫。
他注意到門縫比之前的要寬了小半寸。
舒栎肯定不是風吹的,因為辦公室是左右方向的推拉門。
人走了?
還是躲在旁邊?
這裡是門廊盡頭,能藏在哪裡?
胸口的心跳頓時躁動不安起來。
而聽到舒栎喊聲的雷蒙腳步聲越靠越近,很快就從門口冒出頭:“阿利斯大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雷蒙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那應該是走了……
舒栎面不改色,“跟你父親商量了一下,委托你去卡森市拿鹽,順便買種子。我給你介紹信和申請函。”
雷蒙因為長期做木匠工作,身材壯實,但因為習慣性彎腰含胸,顯得沒有特别高。可他看起來非常靠譜,且聲音響亮,“沒問題。剛才老爹已經說過了,我這就回家去取牛車,馬上出發。”
趁着他正要進屋拿信的動作,舒栎也順勢拿着教會的信件,走向一旁的蠟燭。
羊皮卷紙很耐燒,這種特性讓它成為保存各種重要典籍資料的載體。這羊皮卷紙的耐燒程度有點離譜,燒了二十多秒,還隻是開了個頭,空氣裡面彌漫着蛋白質燒焦的味道。
他本來想要做得坦蕩,結果這讓緩慢的燒書信行為讓場面變得有點兒尴尬了。
舒栎不得不鎮定心神,回頭看了一眼還杵在辦公桌旁的雷蒙,說道:“兩份信件都在桌子上了。”
雷蒙順勢看向舒栎的羊皮紙卷,好奇地問道:“阿利斯大人,你在燒什麼?我看信紙用的還是羊皮紙,肯定是很重要的信件。這樣燒了不太好吧?”
“是說我要是在薩伏伊牧區待不下去的話,就回大都會的信。我現在已經打算在這裡過一輩子,與你們同進退,這封信對我來說沒有用,所以我想燒了。”
雷蒙臉上頓時寫滿感動,“阿利斯大人!我們等了20多年,真的是值得的!您真的是來拯救薩伏伊牧區的神選司铎。”
舒栎把自己的戲份做足了,又轉向長明燈的方向,讓羊皮卷浸着燈油。
原本的火苗就像是貪吃的蛇,立刻興奮地舔舐着信紙的邊緣,空氣裡面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紙張比剛才的更快地融化、碳化。
難以想象這張貴重的羊皮卷紙,就這麼如此輕易地在火焰中消逝!
随着火光跳動,舒栎看見信紙在火中蜷曲,看着關鍵字的部分緩緩燒成灰燼,最後丢進一個鐵制的容器裡面。
與此同時,舒栎内心的想法越發成型。之前他确實有點得過且過了,可是現在每一縷燒焦的氣味,都在提醒他——這個新世界,屬于他,任何人都不能破壞他珍視的平靜生活。
無論外界如何風起雲湧,隻有他能決定自己未來的路。
舒栎也絕對不會和萊斯利扯上任何關系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故作冷靜地看向默默地等待在一旁的雷蒙。
那火焰背後的決心依然在心頭燃燒,可舒栎的眼神平靜如水,語氣卻充滿了不可動搖的決斷:“信件已經燒掉,麻煩你出發吧。”
出行前,舒栎的手拂過雷蒙的太陽穴。雷蒙很快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于是順勢地低頭彎腰,最後舒栎的手落在他跟着垂下的頭顱上。
雷蒙顯然是第一次接受這樣的祝禮。
他嘴巴驚得微微張開,卻強忍着沖動,不說話,不動彈,可臉也忍不住發燙。
神父阿利斯清泉般的嗓音落在耳畔。
他說,雷蒙,願神的庇佑與你同行,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