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見過夫人,夫人安。”賴姨娘有些驚慌,也不為自個辯解,直接跪下說道:“妾今日起遲了,故而誤了給夫人請安的時辰,還請夫人責罰。”
可她昨日才伺候了五老爺,今兒哪能就被罰呢?
五夫人嘴角笑意不變,還教陳媽媽把她扶起來,“快給賴姨娘上茶,我知道你為什麼遲了,侍奉老爺原該如此,我自然不會計較,坐下歇會,不必拘謹。”
“是。”賴姨娘坐在了最末的位置,眼角餘光還在亂瞄,很有幾分沒見過場面的驚慌感。
“夫人您瞧,賴姨娘為了給您請安,急得發髻都梳亂了,頭飾隻橫七豎八往頭上放,全然不顧體面。”一位正當妙齡的姨娘開口,她是芙姨娘,為五房生了一個兒子,故而有底氣開這個口。
說這話時,她還嘲諷般瞥了賴姨娘一眼,年輕又當如何,不過是笨手笨腳的粗人一個,連打扮自己都做不好。
室内零散的笑聲響起,教賴姨娘一張面皮紅的像正燒着的炭火,她雙手攪着那條綠色的帕子,坐立不安。
因着人多,五夫人挨個關心一番,便過去了半個時辰,“時候不早了,散了吧。”
其他人起身行禮,唯有七姑娘坐在椅子上不動,等一衆人出了正院的門,她才說道:“我有一事要告知母親,前兒我叫丫鬟算賬,發覺我名下的鋪子有一些賬目對不上,還有幾間鋪子賬簿不在手裡,隻能暫時擱着。我想着既然算了,便一起算,所以想教母親把剩下的幾個鋪子的賬簿也一并給我。”
五夫人挑眉,點了點頭,“這不是甚麼大事,等會兒我就教蓮春給你送過去,隻是你身邊的丫鬟到底無甚經驗,不若我派兩個人過去,算起來也快。”她攥汗巾子的手緊了些許,感覺這個不受她待見的七姑娘變化太大,似乎正在脫離掌控。
“再說,你父親念着你還小,便教我代為打理,你貿貿然查賬,隻怕會擾亂鋪子的經營,若是因此虧損,反倒不妙。”
七姑娘借着喝茶的動作掩蓋住扯起來的嘴角,又是這樣的話術,先答應,彰顯她的大度溫和,然後再勸,說這不好那不妥,逼自己放棄,到最後,她名利雙收。
“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去給祖母請安時,祖母說我已經大了,也該學習管家,不如母親就教我如何把這幾個鋪子理順,往後我自己管,也就不用麻煩母親了。”七姑娘言笑晏晏,臉上一派孺慕之情,倒很信任五夫人。
“南枝。”不待五夫人說話,七姑娘叫道,等南枝在五夫人跟前行禮之後,她繼續說道:“這是進青竹軒不久的南枝,會跟着女兒一道學習看賬,若她腦子機靈,能把其他管家的事兒學去,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奴婢定當盡心竭力,不叫夫人與姑娘擔憂。”南枝也順着杆子往上爬,來之前七姑娘沒提過這回事,但她反應快,這種有利于自己的事,她自然不可能拒絕。
要是以後七姑娘出嫁,她說不定還能幫她管家,當個體面風光的管事。
五夫人臉上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住,她自己學也就罷了,怎麼還拖帶着丫鬟?
“你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不過你大病初愈,未免勞動心神,不如晚上兩三個月再學?”五夫人勸道,“要是你勞累過度,我這心天天疼着,夜不安枕。就是你祖母與父親,也為你憂心。”既說不通,就直接用孝道來壓制,原以為還要多費口舌,不曾想七姑娘直接就應了。
“母親所慮,我懂。那我便先修養,教南枝跟着她們學,母親覺得如何?”
五夫人倏的恍然,她怎麼覺得這才是七姑娘真正的目的?隻是為了南枝這個丫頭能學習管家?
她自己要學,反而成了探路的借口。
“這敢情好,蓮春還有松露管着鋪子,便教她們先教着南枝看賬,這難的先學。”
“奴婢謝夫人。”南枝朝五夫人福身,又向往前一步的蓮春和松露微微彎腰,算是見禮了。
“既如此,我就不打擾母親了。”七姑娘才不管五夫人情緒如何,她隻要達成目的就可以了。
她早已想好,将來還是要進宮,走這一條熟悉的路不慌,若是不中選,婚姻捏在父母親族手裡,父親不上心,五夫人不想她過得好,往後随便把她許人可怎麼辦?
既然要進宮,那她學習管家的事便可以往後稍微延一延,把身邊的人培養起來。這麼想着,七姑娘就側頭看了眼虛扶着她走路的南枝,若她一直忠心,往後又能獨當一面,帶她進宮,倒也不失為好選擇。
“姑娘,怎麼了?”南枝疑惑地問道,“可是奴婢臉上有東西,教姑娘看笑話了?”
“不是。南枝,你用心去學,往後也能幫着秋扇她們管院子,總歸是錯不了。”
南枝心裡一喜,立馬表态,“奴婢可不敢怠慢,便是不睡覺,都要把這些學會,有不會的,帶着禮物去叨擾姐姐們,奴婢臉皮厚着呢。”
待回到了青竹軒,南枝便又去教導立夏與春杏,可今兒隻有立夏在,她便問道:“春杏哪兒去了?”
“她娘病了,喊她回去,她向翠平姐姐請了假的。”立夏安分地說道,她是吃不了苦頭,再也不敢亂頂撞南枝,免得受更大的苦。
“那我單獨教你。”南枝點頭,待教了立夏一個時辰,她就颔首說道:“學的不錯,有所成了。這般,你跟着我去見姑娘。”
她不日就要去正院學看賬,教導禮儀這事便不方便做,況且她們二人學得七七八八,帶立夏去見七姑娘,也是為了卸掉這份差事。
孰輕孰重,她自有選擇。
“啊?好。”立夏正累着,汗珠子不斷冒出來,跟着南枝去正屋的路上還挑時候擦汗。
“我倒是忘了這事。”七姑娘才想起來院裡有兩個人在學規矩,見立夏行禮倒茶都規規矩矩,便說,“不錯,既已學成了,那就可以當差,南枝說你端正,雖遲過一回,也不打緊。你就領三等丫鬟的份例,去園子裡頭澆花,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南枝。”
立夏不曾想還能立馬當上三等的丫鬟,喜色一下子上臉,當即就跪下謝恩。她進院子不久,就見識了恁多鬥争與手段,天可憐見的,心中那點子見不得人的心思就熄滅了,再不敢有二心。
故而她現在也是真心要伺候七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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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趙大娘家,正關閉了門窗,那趙大娘眉眼生的不錯,可惜滿臉算計,顯得兇惡猥瑣。
“娘,你沒生病幹嘛騙我。”春杏恨不得罵人,可她娘的巴掌不講理,她也就低聲說道:“我還要回去當差,這就走了。”
“你可回來。”趙大娘一把子拉住春杏,手勁兒大得差點把春杏扯個踉跄,她不管那些個,隻罵她,“你進青竹軒多久了?怎還沒有分個幾等出來?如今還隻是學規矩,還是跟着南枝,這一朝進院子,你是誰也比不過。”
“我也不說學學你姐姐提攜家裡,隻說你争點氣,進公子院裡也不同。又或者跟人家生兒一樣,作姨娘了。”想起這個,趙大娘心肝都在疼,那方媽媽從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就為了巴結她家春蘭,可早起,那老娼婦便在她跟前炫耀,說她女兒給老爺當了姨娘,今後再生個一兒半女,她們家就發達了。
“什麼姨娘?”春杏這些天都在謀劃如何謀算立夏,又眼熱南枝,心思隻一門在她們身上,都不曾關心過外頭的消息。
“你還不知?夫人心善,擡舉了生兒伺候老爺,人家現在已經是賴姨娘了,指不定肚子裡還揣上了種。”趙大娘說話不要臉面,這話都能在姐兒面前說。
可春杏完全不覺得臊,她娘她姐說的多了,她也不覺有甚,隻喃喃自語道:“她竟然當姨娘了?不是選丫鬟沒選上嗎?”
聽見這話,趙大娘冷哼,“人家是沒選上,我先前還笑她要為家裡當牛做馬了,誰知人家有福氣,有了出路,給我們當主子去了。”
“你也是,你姐姐給了你首飾,你就不會戴?那天非要戴朵大紅花,教七姑娘看見了,這下甚麼都泡湯,你還能指望甚麼?等着在青竹軒蹉跎幾年,七姑娘來日嫁出去,也未必想的起你,往後你還能做什麼?”越講越氣,趙大娘便拿手指戳春杏的頭,紅了一片,“偏你蠢,不如這樣,你去與生兒拉關系,教她開口把你要了去,說不得你有機會見到老爺,你比她年輕,更有造化。”
“我不要!”春杏揮開她的手,壓抑的情緒爆發了,“我就是當姨娘,也不給老爺當。”
憑甚她姐春蘭就能給三公子當姨娘,她隻能配老爺?
“你偏心也不是這樣偏的。”丢下一句話,春杏開門跑出去,正獨自難過着,忽的就有兩個眉飛色舞的丫鬟過來安慰。
“瞧瞧這花臉兒貓,你是哪家的丫鬟?”
春杏答了,其中一個丫鬟便道:“巧了不是,我們是正院的,夫人向來仁和,不若你跟了我們去房裡,吃塊點心上個妝,不然這花臉樣給人看去,背後笑你呢。”
另外一個丫鬟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小鏡子,教春杏一看,被自己的醜樣子吓一跳,當即顧不得那麼多,跟了去。
等她去洗臉,那倆丫鬟還竊竊私語。
“……還有南枝。”
“陳媽媽說了,叫蓮春姐姐與松露姐姐策她,等她明日來就成了。”
*
因着明個兒要去正院學看賬本子,南枝怕被蒙騙,故而請了翠平先教她看些簡單的。
“賬本子分四個賬目,分别是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咱們先來看舊管,以這頁為例子……”翠平撥弄着算盤珠子,條理清晰地教導,“你看,這個數額便是——”
“一百三十一兩。”
一百三十一兩。南枝在心裡很快的算出答案,與翠平說的分毫不差,接下來,她又跟着學了,上手極快,把翠平都驚到了,“流雲先前還說你學點茶不算快,不成想你這天賦竟在算賬上,看起來,你這回去學習,定大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