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甯以為,自己寄寓章府,離開了父母身邊,就隻剩吃吃喝喝玩玩的好日子了。可沒成想,章淩之竟把教她讀書當成了頭等大事。
離京前,顔父特地拜托了章淩之,要對閨女的功課嚴加指教。
冬甯因身子緣故,沒去過學堂,家中倒是有請過夫子,給她啟蒙。但是她那個頑皮性子,于學習上總不大用功。
“到現在,她肚子裡究竟讀進去了多少東西……卻是不知。就在這一事上,還要麻煩章大人多多費心。”
章淩之将顔父的叮囑牢記在心,況在他看來,女孩兒一定要讀書,為修身、為養性,更為明智。既是他章淩之親自教養出的孩子,就應該“品學兼優”,樣樣兒争氣。
他特地将小姑娘的書屋辟在自己的抱廈旁,就是為了方便手把手指導。
在學習一事上,這位章大學士簡直比那國子監的博士還要嚴厲、還要不近人情。
經常地,章淩之下了值回家,先去抱廈内教小冬甯一遍書。給她留過功課,自己才繞過酸枝插屏,又回了書房繼續看書、批閱公文。這用心的勁頭,連顔父自己在家教導女兒時都沒有過。
可小冬甯卻是不領情。
哎……煩死了!
她把筆一丢,雙臂墊在桌上,下巴往上一磕,小嘴高高地嘟起。
這個人怎麼這麼煩呢?天天都把自己拘在這裡讀書,偏偏書房還挨着,想溜都溜不出去。
她心中哀歎、怨氣橫生,可又不敢違逆他的旨意,隻好歪歪扭扭地斜坐着,左手支頤,右手拿起筆,沒骨頭似的在紙上抄抄寫寫。
實在寫累了,把筆一丢,打個哈欠,淚花閃爍地趴在桌上。
不多時,她眼珠子一骨碌,滑下椅子,躲在酸枝插屏後,偷摸露出小半隻腦袋,去探書房裡的情形。
紫檀木書桌前,男人左手翻動紙張,右手執筆,專注地批閱着。桌上的爐鼎升起沉香缭繞,俊美的臉冷冽而肅穆。
看樣子,他現在看得正投入哩。
冬甯又貓着腰,悄咪咪坐回了椅子上,抽出深藏在書冊裡的話本子,翻翻翻,摸到昨日停下的地方,尖着眼睛往下讀:
“柳生推推搡搡,撅着嘴就要去揾紅菱的香腮。那姑娘哪裡是個肯的?嬌笑着躲開,頭上珠钗琳琅,撞出清響……”
冬甯咬住手指,滿面潮紅,激動得兩腳直撲棱。
“‘姐姐,小生這幾日想你病入膏肓,衣帶都寬了兩指,不信你可摸摸……’
柳生握住紅菱的腰,粉頰上偷個香,手指去挑她胸前的琵琶扣……”
“吱”!忽地,外間大書房響起了椅子和地磚的摩擦聲。
冬甯驚懼,慌忙把話本子往屁股下一藏,從新拿起筆,裝模作樣地在紙上寫。
章淩之繞過酸枝插屏,就看她脊背繃得筆直,煞有介事地抄抄畫畫着。
總覺得哪裡不對,瞧她這裝相樣兒,不像是在專心用功。
章淩之一個蹙眉,踱步過去,往她手下的紙一瞟,登時怒上心頭。
隻見她那字兒,“筆走龍蛇”,像一堆蚯蚓在地上爬,又像一群蒼蠅在空中轉,簡直不堪入目。
氣氛有一瞬間的安靜。
章淩之深吸口氣,再吸口氣,強迫自己鎮定。
要耐心,教孩子讀書要有耐心……
顔冬甯感到周身的氣息不太對,瞟一眼臉色青白的男人,老實擱下筆,食指挑住他的小拇指,晃悠着撒嬌:“小叔叔……我知道錯了……”
她轉過小臉兒來,那下巴上不知何時沾了墨迹,活像隻小花貓。
那氣焰便瞬間去了大半,他失笑,簡直拿她沒辦法。隻好從袖中掏出素絹帕子,沾了沾桌上研墨的清水,左手托住她的下巴,“别動。”
“啊……?”她不解,眨巴兩下眼。
章淩之五指固着她的下巴,手細細替她去揩臉上的墨汁,一下一下,輕柔得像在擦拭他後院種着的那叢綠雲。
他的臉靠得近了,下巴仰着,喉嚨上一塊鼓起的喉結分外顯眼,被薄薄的雪肌包裹着,仿若凸起的小山包。
好奇心起,冬甯伸出手指,摸一下他那塊突起……
身子忽地一僵,喉結滾了滾,他垂眸,看向滿臉天真的小姑娘,眼底是莫可名狀的幽深。
“小叔叔,你這裡為什麼會長這麼大呀?你看我……我都沒有……”她揚起下巴,伸長脖子遞過去,手不斷在那雪白肉嫩的脖頸上上下摩挲。“是因為我還小嗎?會不會以後也長出來呢?”
她說着,似乎竟是擔憂了起來,秀眉悠悠蹙起。
章淩之深吸口氣,平複心底蕩起的漣漪,聲音沉穩地開口:“不會,你是姑娘,這個東西……隻有男人才會長。”
他還想叮囑她,這個東西不能随便亂碰,但又不知該如何同她解釋。
“啊!這樣啊!”她恍然解開眉頭,眼睛又彎起,“那就好。”
“怎麼?雪兒覺得不好看?”瞧她這天真模樣,他饒有興味地追問。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長在小叔叔的喉嚨上就好看,可要是長在我的脖子上……”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脖頸,撅一撅嘴,“那我會哭的……”
章淩之實在繃不住,竟是被她逗得笑出了聲。
冬甯掙大眼,訝異了。小叔叔竟然也會笑?先前同他相處,總是一副端重自持的樣子,孃孃說,這是因為小叔叔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必須要比同齡人更顯沉穩,所以要擺出點“老氣橫秋”的架勢來。可原來,小叔叔也是可以笑出聲音的呀!
他這樣一笑,更顯年輕,更好看了呐!
但那輕笑隻是一閃而過,章淩之很快地斂了神情,同她認真道:“雪兒,你要記住,男人的喉結是不可以随便亂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