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淩之心中一緊,隻被小姑娘看上這麼一眼,便湧起些道不明的情緒。
他擡腳,緩步邁下台階,徑直走到冬甯身邊。
剛從宮宴上下來,秋風卷來他身上清涼的酒氣,人卻是清明得很。
小姑娘歪靠在芳嬷嬷的手臂上,哭得脫了力。
“小叔叔……”
她淚痕斑斑,氣若遊絲地叫一聲,聲音裡分明有委屈,卻又小心壓抑着不敢釋放。
章淩之眉頭蹙得更深了,“怎麼了?哭成這樣?”
“叔……叔……這個刁奴,她竟然打我!你看看我這……哎呦……”章嘉義立即搶白,被下人攙起,故作誇張地龇牙咧嘴。
章淩之依舊把個後腦勺對着他,垂頭望着面前滿面淚痕的小姑娘,又看了眼芳嬷嬷,“到底怎麼回事?”
芳嬷嬷手指了指章嘉義,冷臉回話:“他,把姑娘的家書扣下了,還蓄意燒毀。”
“我沒有蓄意!我……我那是不小心失了手……你有必要揪着不放嗎?”
失了手?那就是真的把信燒了?!
章淩之鳳眸一眯,轉過身,冰冷的眼風掃過章嘉義的臉。那攙着他的丫鬟似有所感,怯怯地松開了手。
“站直了。”他聲音冰涼如水。
章嘉義扶着腰,使勁挺住身子,“叔,我真的不……”
“啪”!
章淩之手一揮,巴掌扇在他臉上。
一旁的女眷都瞪大了眼,小冬甯也被這動靜震得一個哆嗦。
章嘉義捂住臉,不可思議地對上叔叔冷冽的銳眼。
他竟然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打了自己?!就為着這麼個小丫頭……?!
自己可是他親侄子!!!
“阿越!”
王月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章淩之雖說為人嚴厲,但卻從未當衆如此下過章嘉義的面子。
這下子,叫他怎麼在章府做人?
“叔……我……你……”章嘉義竟是委屈了起來,骨嘟着嘴,眼淚要掉不掉的,“你……你打我……就為了她……”
“道歉。”章淩之冷冷打斷。
他死死咬住嘴唇,淚眼汪汪瞪着章淩之,“對不起”三個字死活也說不出口。
“章嘉義,苑馬寺主簿這個活兒,你幹得了就幹,幹不了,有的是你人能替你。”
這是在拿差事威脅他了。
這個苑馬寺的主簿,還是章淩之想法兒給他安排的。
章嘉義并沒有考過什麼功名,到十七歲上還隻是個童生,連秀才都沒有考中。章淩之替他捐了個貢生後,這才給他安插進了苑馬寺。
王月珠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奔上前來,戳戳兒子的後背,“快,聽你叔的話!”
他嘴唇終于松動了,往冬甯身前走兩步,淺淺鞠個躬,“對不起。”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聽起來更像是威脅。
“這個月的月錢減半,你自己回屋好好反省。上次你為個花魁和崔評事兒子大打出手的事兒還沒完呢,章嘉義,我警告你,少給我惹是生非!”章淩之動了怒,狠狠指着他。
他有氣無力地應一聲,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母親的攙扶下往院子裡去。
章淩之回過身,夜色裡,又觸到小姑娘凄惶的眼神,淚眼瑩瑩,攥着殘信的手指都發了白,恨不能将手指頭都嵌進去。
這封家書……她期盼了三個多月,而今就這樣灰飛煙滅。
打了章嘉義又如何?扣了他月錢又如何?這封信,再也回不來了。
伸出手,輕輕拍撫兩下小女孩兒的頭,竟是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冬甯嘴一扁,所有的委屈都在他大掌的安撫下刹那傾瀉而出,“小叔叔……我……我想爹爹……我想阿娘……嗚嗚嗚……”淚水從紅腫的雙眼再次飙出,她仰着頭,哭聲撕心裂肺。
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攥緊,他隻覺呼吸都凝滞了。
捏了捏拳頭,他轉過身,朝着快要消失在前院的章嘉義:“回來!”
“啊?”章嘉義腳步一頓,求救的眼神轉向他娘,王月珠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過去。
章嘉義又踱步回來,“怎麼了,叔?”
“你的鼻煙壺,拿出來。”章淩之攤開大掌,伸過去。
章嘉義警鈴大作。
“幹什麼?”這個彩釉鼻煙壺,可是他的最愛,寶貝中的寶貝。
“拿來。”
章淩之的威嚴不容拒絕,他隻好顫顫巍巍地從兜裡掏出,遞過去。
那玩意兒被接過,又遞到冬甯手上,“摔了它。”
哈?!
冬甯和章嘉義齊齊瞪大眼。
“叔!你瘋了嗎?!”
章淩之回頭,淡淡睨他一眼,章嘉義立刻又鹌鹑似的縮回去,隻剩嘴巴不停蛄蛹着,卻是一個字也不敢罵出口。
冬甯拿着那隻鼻煙壺,求助的大眼看向芳嬷嬷。
她知道章嘉義寶貝它,經常地就看到他把這鼻煙壺拿出來,放在鼻子底下嗅啊嗅,然後一個噴嚏打出來,再聳聳鼻子,别提多享受了。
芳嬷嬷點點頭,目光堅定。